程真坐在黃姨家裡那張藤製沙發上。稍稍側身,避開老舊藤椅背穿插而出的幾條藤枝鐵線——扎得她有點痛。
環視四周,與自己那處格局相似。一室一廳,一廚一浴。陽臺僅供一人轉身,衣物晾得層層迭迭,曬不入,幹不透,黴味靠風吹。張欣園胸脯微微隆起那日,黃姨便把夫妻物件搬出,讓女兒單獨睡房間。
甚至換了把門鎖。
幾十元球形門鎖,鑰孔幽深,有凹有凸,迂迴精細得像一個母親的心,廉價地呵護女兒自尊。
“腫得這麼厲害,要立即擦油。”
黃姨從那個分辨不出原色的電視櫃抽屜,取出一盒黃道益活絡油。
開盒之後,透明玻璃瓶身內還有大半棕色藥液。
她主動替程真上藥。慣做擔架廠的活計,黃姨顯然力大無窮,粗糙指腹碾著紅腫處揉圈。程真痛得快要飆淚,齜牙咧齒求著,“輕點,輕點,太痛了!哇,黃姨你是不是同我有仇?我何時得罪了你……”
“傻女,不用力揉它,會積淤的。”
一番蹂躪過後,黃姨終於收工。程真手腕經傳統療法“烹飪”,變得又紅又熱。她忍不住拿左手替患處扇風,被黃姨斜乜一眼,尷尬收回。
“不能受涼。”
“唔,知道了。”
程真才發現本應早早到家的張欣園居然不在,“阿園呢?”
“她去了9樓,快要會考了,說跟同學仔一起溫書,效率高點。”
提及張欣園,黃姨常年擰緊的眉頭似乎有了鬆懈之象。怕贊女兒顯得虛榮,硬是先自貶五成。
“成績平平,人又不聰明,iss講最多就是考個浸會大學。”
程真聽罷,替她高興,“大學生喔,雞籠飛得出金鳳凰,你應該開心。”
“唉,考得起也不知供不供得起。”
每一處花費壓在她雙肩,日積月累,腰椎間盤早已突出。
黃姨身上也有股藥油味。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怕什麼。”程真見黃姨笑得苦澀,只好以毒攻毒,自行賣慘,“你們已經算好了,親戚租給你們,叄年沒升過租。我那個業主已經打電話來講加租了。”
“不是吧?就這個爛屋,都要加租?”
程真無奈笑笑。
遠處傳來滾滾雷聲,黃姨擔憂地望了眼陽臺未乾透的衣服,又突然想起程真的熱心。
“上次你送她那條裙,她不知多喜歡,想畢業那日穿回去跟同學仔合照。阿真,多謝你了。”
“你客氣什麼?同事買來不合身送我,我穿了也不合身,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程真拍拍黃姨的肩,示意要回家了。黃姨連忙站起,“這麼快就走?不再多坐一會?”
“今日太累,想回家沖涼,早點休息。”程真已走到門口。
“那你要注意不要食生冷發物,不要碰涼水。”
黃姨攥著那盒黃道益活絡油。她似乎想遞給程真,又想到這是家中最後一瓶,猶猶豫豫,短甲在盒身來回輕刮。
窮人連做好事都無法乾脆。
程真意會,“這點小傷,明日就能好,放心吧,我先走了。”
黃姨突然就急了,黯淡膚色下泛起層淺紅,慌張把藥盒塞程序真挎包裡,“傷筋動骨哪有這麼容易好,你每晚都要自己揉一次,知道嗎?”
程真沒有推拒,視線落在黃姨袖口,那個被舊藤椅勾穿的洞。
小小一個黑點,深似崖底,吞噬女人的年少、愛慕、子宮、乳汁、烏髮、明眸,飽滿肌理,單薄骨氣。
這時拒絕比開口討要更讓黃姨難堪。
垃圾桶傳來哐的一聲。
程真決定今晚完事回來,去街口【仁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