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妹妹,這邊的風俗不一樣,她們不是佔你便宜,她們沒有自己買冰淇淋是因為她們把你當朋友了,友誼不是以金錢算的。」
「這種友誼我不要!米高與我都是把零用錢算得清清楚楚的,他買給我一個冰淇淋,我也還他一個冰淇淋。」
「你想念米高了是不是?但是我不是前天才讓你打電話給他了嗎?那個電話起碼要十五磅呢,你們至少說了九分鐘。」
「我想念每一個人,媽媽,我永遠忘不了他們。米高、伊安、愛麗臣、艾蓮、夏洛蒂、哈里、蓮達、黛安娜。我想他們,我不應該離開倫敦,我應該一個人留下來的。」
「如果你一個人留在倫敦,」我忽然氣憤起來,孩子般的說:「你難道不想念父母?自幼我使教你孟子的故事;你這麼不孝順嗎?」
「看,媽媽,我已經被東方與西方撕裂了。」她說:「我這樣躺著很好,你不要吵我好不好?」
「你這樣跟媽媽說話嗎?」我責問她。
妹妹尖叫起來,「你走出我的房間好不好?我快精神崩潰了!」
我連忙走出她的房間。這是我們母女倆生平第一次吵嘴。
丈夫說:「或許她的同學妒忌她。」我說:「她的老師說她怪。我也生了好一陣氣,怪?我女兒有什麼怪?在英國十五年零九個
月,只有誇獎她的人,想不到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妹妹變得怪了,到底是什麼怪?快有人就說她有毛病了。」
「他們不明白妹妹,妹妹像是一個外國人,要真是金頭髮藍眼睛,他們又原諒她了。」
「真可笑,妹妹在英國,全班六十人,只有她一個是黑頭髮,要受歧視,該在英國受。」
「可是中國人接受能力非常的慢,我在大學裡也發現了這點困難。」丈夫說:「學生聽話,但是不吸收。」
「你發現了困難?」我搔搔頭,「我在此間也不受歡迎呢。我一說我不會打牌,也不喜歡逛街,那些太太們一個個把我當白痴似的,還暗裡說我天天一條牛仔褲,不知老之將至,我都弄糊塗了,不要說妹妹。」
「適應新的環境是很困難的,別忘了我們在英國已經過了廿五年。」
「可是去年暑假回來做遊客時,香港還不是好好的一個香港?只是天氣熱一點而已。」
丈夫也不太明白,他只是一下一下的敲著菸鬥。過了很久他說:「真好笑,今天有同事勸我到舞場去逛逛,不要老喝啤酒解悶,我說我想到跳舞,自然會跟太太去。」
我笑,「不得了,我索性跟妹妹聯合起來,咱們賠這裡的大學三個月薪水,一齊回英國去吧。」
「入鄉隨俗,可是我們一家三口看情形都不是俗人。」
「妹妹,她也許愛上米高了。」
「不會的,他們小孩子。」
「在父母眼中,子女永遠是孩子。」我說:「我跟她一樣不習慣。我就是喜歡英國這些太太們,有空做家務,儘管街角上有麵包店,但是她們還是自己在家烤一個。當然也不見得個個人太太都這麼好,但也不像這裡那麼喜歡說閒話。昨天明明是插花班,結果變成公審大會,硬是說一位倪小姐的壞話,說人家與男戲子軋姘頭,又勾引有婦之夫,現在又說在動一個有錢人家少爺的腦筋。我很為這位小姐抱不平,看來她不能夠自殺謝世,也得結婚謝世,平頭整面地做一個單身女人,雖然吃自己飯,穿自己的衣服,也是難的。」
「你的牢騷倒是比妹妹還多,也許這位倪小姐就是這麼一個人呢?」丈夫笑道。
「斷然不會的,真的這麼厲害,她們又不敢說了,給人家衝上來刷上一個耳光,那怎麼辦?」我反問:「劃得來嗎?」
「……也許是吃醋。」丈夫說。
「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