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訴你的是笑容、背影、肢體、聲音和離去,時間把我當時的複雜感覺糅合成了一個總結性的模糊詞彙,一個我的精神不想把它交給我的身體的詞彙。我越是想把過去發生的事告訴你,我的記憶電梯下墜的速度就越是猛烈,每一層樓都有可能是我記憶的最終歸宿,除了我想讓它去的那一層。我向我的鄰居提出的那個建議並未得以實行,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寫出來的原因,那麼我會盡量用我那不牢靠的記憶跟脆弱的筆尖答覆你,當時,第一個改變主意的是我的鄰居,我無從得知她的內心在那個時刻發生了怎樣細微的變化,但以今天的經驗來看,一個三歲的孩子不太可能擁有太過複雜的心思,或許,出於一種本能的對謊言的牴觸或畏懼,她決定向她的母親道出實情,而我也沒再勸她改變主意。至於我為何無動於衷,我想,那是由於在我的意識深處出現了第一座尊嚴的雕像,我任勞任怨地為我的鄰居邁動我的雙腿,把我的空閒時間點著扔進她的壁爐裡,就為了讓她和她的姐姐能感到一絲暖意。我搶先一步在心裡默默地拒絕了那個同樣被她拒絕了的提議,儘管那個提議是我先提出來的,我的嘴巴既是我思想的敵人也是我敵人的奴隸,但從今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任何不合理的請求都不會從我這裡透過,我的嘴巴不會再擅自接受任何要求,當然,這只是我那時候的想法,我從來沒做到過,後來也沒這麼想過,也許,連那時候的想法都算不上,它只是現如今的我對當時那個懵懂無知的我的揣測,我其實並不知道那時候的我在想什麼,我當然也不知道我那時的鄰居在想什麼,我同樣不清楚你這時候在想些什麼,我當然也不會明白當接下來的那個慘禍降臨在我的鄰居的頭上時,她在最後的那個時刻裡又在想些什麼。那個時候的我不可能會知道,那個時候的我無法未卜先知,那個時候的我無法猜到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突發事件如同障礙物一般猛地出現在人生的軌道上,不過現在的你能夠知道,你能夠從我這封信的字裡行間當中提前望見還未在這封信裡發生但早已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可以看到它,卻永遠無法改變它。這也是所有預言家都不得不面對的最大難題。
第二天,她向母親說了這件事,其實沒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她的母親只是試圖儘量減少兩個女兒之間的接觸,這對夫妻把各自的孩子塑造成了互相傾瀉敵對情緒的工具,雖說如此,仍舊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在他們關係的死水當中未必不會產生那麼一個兩個的氣泡,事實上,他們在幾個月之後就又住在了一起,一開始把他們分開的也不過是一次夫妻生活中可有可無但從不缺席的爭議——這是我的猜測,也許有別的原因,但從他們重歸於好後的表現以及她的姐姐對自身回憶的表述來看,這一猜測是較為嚴肅的。那時的我無法作出這一猜測,我的鄰居當然也不能,我們都慌了神,在一定程度上。兩個加起來只有六歲的孩子通常不會有太完備的心理素質,他們的小心思在成年人專注的目光下無所遁形,我和我的鄰居商量了很長時間,小時候的我無事可做,大把大把的時間等著我肆意揮霍,於是,有隻年幼的獵犬開始在我的腦子裡汪汪直叫,我花費掉的那些時間逼迫它茁壯成長,它靈敏的嗅覺為我找到了一條位於現實中的通向獵物的通道,我的獵物的身體下方長有四個車輪,一位同她的父母連一面之緣都還未曾有過的司機坐在駕駛座上,她和她的姐姐坐在車子後面聊天,每天上學的時候,她們就這樣搭乘同一輛計程車去學校,儘管不是同一家學校,但方向大致相同,姐姐先上車,接著把妹妹接上車,等計程車接近學校後,她們的閒談也接近了尾聲,這時候輪到妹妹先下車,因為姐姐的學校在稍後面一點兒的位置。另外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在於我們該怎樣說服她的母親。我們該怎樣讓一位把孩子的生命安放在自己生命最深處的母親心甘情願地給予她三歲的女兒在大街上隨意閒逛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