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謝爾蓋都沒搞明白這個乘客的真實身份。之前,齊曉目沉迷於這部遊戲的時候,他每天思考得最多的事就是怎樣找到一個像謝爾蓋一樣的計程車司機,此外,他有時會抽空去和其他玩家爭論究竟什麼遊戲才能算是真正的動作遊戲。為了找到一個合適且不引人注目的工作場所,謝爾蓋選擇成為一名計程車司機——為了掩蓋他用鐵鍬埋藏起來的真實工作。齊曉目認為這種理由對他來說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他一開始試圖在信裡把自己描寫成一個當過廚師的司機也是出於此番考慮,不過在經過一陣對細枝末節的考查之後,他逐漸堅信收信的人對廚師這一職業不抱有好感,更何況,他自己也並不清楚這一行業的詳細情況——即便是表面情形他也摸不清楚,他是個暈頭轉向的醉漢,哪怕有人把他領到家門口,他也會滿身酒氣地衝向下一棟樓。於是,他有些不情願地打消了這一念頭。這個念頭沒完全被他衝進下水道,它卡在了半山腰的位置,眼下正慢慢往上爬,等它氣喘吁吁地把一隻手扒在下水道的入口處的時候,齊曉目就能再次把它回想起來了。顯然,這條下水道相當淺,要麼就是他的想法爬得很快,他馬上就再次拾起了這個點子——打算把信中的自己寫成某種身兼多重身份的角色。他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棠自齡,信中的棠自齡已經和坐在他旁邊的棠自齡有了一定的重合之處,於是他又想到了李從水,盼望著能從他身上獲取某種可貴的稀缺靈感,但他對李從水並不感興趣,甚至可以說有些厭倦,他看到他的臉就感到煩膩,他一想到這個名字就身心俱疲,這是齊曉目的預感給他提供的源源不絕的幫助之一,他有能夠維持預感的一套完善可行的措施,這是他賴以維生的手段,就連棠自齡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齊曉目滿腦子都是有關於計程車司機的問題,一旦讓他抓住時機,他立馬就會向正在認真開車的這位司機提出問題,譬如說,在他等紅綠燈的時候。無疑地,他是一位稱職且老練、資深的計程車司機,這從貼在他駕駛座後面的身份牌上能看出來,那上面寫著他的名字:李明盞,還有他二十六年的駕齡。齊曉目想大聲地讀出這個名字,並跟棠自齡激烈地討論這個名字當中究竟有哪些愚蠢之處。他覺得這是個幽默的橋段,只是想到這件事就讓他的臉上泛起一抹滑稽、誇張的笑意,但李明盞兇橫的臉龐跟壯碩的上半身把他的幽默細胞即刻抹殺了。
計程車司機腦袋裡總是有很多故事,有些是他們自己經歷過的,有些是從乘客的嘴巴里瞭解到的,還有一些是他們在行駛過程中親眼目睹的形形色色的真實故事(當然,往往會經過他們的二次加工)。李明盞沉甸甸的神態與表情都無聲地告誡了齊曉目:他不是個愛講話的司機,他鼻子下方的揚聲器不會為他開啟。當他們經過第一個紅綠燈時,綠瑩瑩的燈光使他錯過了開口的最佳時機,因此,直到計程車停在第二個紅綠燈前方的時候,齊曉目才跟他們的司機搭上了話,他比看起來要和善一些——不多——但至少沒從駕駛座上跳起來轉身擊中齊曉目的下巴和臉。他像個青澀的推銷員那樣問了司機幾句關於道路情況的事,他把自己的話表達得很矜持,以防司機從他的閒話裡錯誤地聽出某種為了杜絕胡亂收費而產生的懷疑,他問到了許多與計程車駕駛有關的事,李明盞一個不漏地回答了他,他們其實相處得很融洽,直到這輛計程車不得不停在路邊為止。
狀況發生得很突然,齊曉目當時根本沒察覺到什麼預兆,他的預感似乎在此刻失靈了,那時,計程車先是神秘莫測地顫動了一下,接著出現的是用鋸子鋸木頭的聲音,更加洶湧而且壯烈的震顫隨之而來,顫抖程度愈是增強,計程車的速度愈是不斷減弱、不斷放緩,這輛車這會兒就像老師即將提問時課堂上的學生那樣:它瞬間變得一動不動,瞬間變得沉默寡言。最後,一切都消失了:運動、噪音、震顫,還有司機臉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