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個故事。”
喬琰語氣和緩,情緒也聽來少有波瀾,然要盧植所說,她這故事聽來,為之心神震動的,可並不只是彼時的她而已。
盧植並非沒有見過窮困景象,但他年少便拜師於馬融門下,所聞所見皆為大漢棟樑之才,以至於他當真沒聽到有人親口說過諸如“幸好沒有吃完樹皮”,或者是“為了在蝗災中倖免、不如直接種豆不種麥”這樣的話。
它們聽來半是荒唐半是辛酸。
喬琰已接著說了下去,“我曾見過黑山賊為了三萬石的糧食主動跳進陷阱之中來,也曾見過他們在山田之上種植收穫百萬石的糧食,領取自己該得的部分。”
“我曾見過白波賊為了食糧生存勾心內鬥,也曾見過他們為了換取食糧奮勇殺賊。”
“盧公,方今世道,人人皆想活命,若我自負有這本事牧一州之地,活一州之人,那麼幽州、益州可有州牧,為何我不可為幷州牧呢?”
這好像同樣是一個不難回答的問題。
盧植望著喬琰的眼睛,這裡面被月光鋪落了一片耀然清輝,更讓他清楚分明地看到了她堅定異常的神色。
在這位給出她過王佐之才評價的長輩面前,她並沒有迴避於是否要爭這個幷州牧的問題,而是堂堂正正地表示,既然有這個能力,有這個機會,未嘗不能一爭!
那麼那些關於州牧封建論的駁斥,關於崔烈在幷州刺史位置上並無錯處的說法,以及請陛下聽聽朝中之言的建議,三步後退之中,都只是為了確保最後的一步前進絕不可能落空而已。
可恰恰是這份坦然,讓盧植覺得她這番心機也未嘗不可。
若是換在董卓亂政漢室傾頹的時候,州牧已成威脅到漢室統一的因素,盧植這位忠心於漢室的剛直之士,絕不可能支援喬琰做出這破格提拔的舉動。
可放在如今雖然四處起火,大漢卻還尚有維持局勢表現的情況下,卻還算可行。
漢靈帝諡號之中的這個靈,並不那麼容易做到。
亂而不損,這便是如今的世道。
盧植長吁了一口氣,看著這口氣在冬日凝結成了一團白霧,忽然頗有幾分心懷鬆弛之態。
他沒對喬琰從請罪變成了謀求幷州牧
的位置表示什麼贊成或者反對的態度,只是忽然說道:“等你回到幷州之後多送點紙來。”
若是先前沒將楮皮衣與樂平侯紙聯絡在一起,或許還難從紙張和紙裘之上看出聯絡,但若是都從樂平出產,那就著實不必有什麼懷疑了。
若以楮樹皮來製作紙張,那所謂的成本一說就完全是她在胡扯。盧植可不相信以她先前送來紙張的成熟程度,會在手頭沒積攢出點庫存來。
果然他緊跟著就見喬琰朝著他拱了拱手,回道:“謹遵盧公之意。”
別說盧植鬆了口氣,喬琰都覺得稍稍安心了幾分。
劉宏確實對盧植掌兵之事多有提防,但他對盧植卻並非是不看重的狀態,以盧植如今所擔任的官職來看,尚書令這個位既為內朝首位,在諫言上聽不聽是劉宏的事情,可影響力卻是另一回事。
若是盧植一邊承擔著在她身處京城之時的教化責任,一邊又對她接掌幷州牧的位置予以反對,這對喬琰來說無疑是個不利的訊息。
好在……
好在盧植並非迂腐之人!
不過讓喬琰實在意外的是,當何進之弟何苗在朝會之上頭一個說出,讓一介女流,甚至還是個十四歲的女孩擔當幷州牧之位實在不妥的時候,盧植朝著何苗問道:“君有何功,能以此相問?”
因此番論辯的話題與她有關,故而喬琰也在場。
這朝會的時間門尚早,又因正處冬日,殿外天色未明,殿內尚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