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跑過碼頭,自然辨認得出。
可是,羅家的新房也同樣簡陋,什麼都沒有。
聽得弟妹在門外咭咭笑,年輕的新娘子也笑了。
四海掀下她的蓋頭。
她輕輕抬起頭來,一雙烏溜溜眼睛,滿臉笑容,異常秀麗的鵝蛋臉。
四海有意外驚喜。
她輕輕說:「從此我們是夫妻了。」
四海也說:「真是的,大家要好好過日子。」
「你脾氣算不算壞?」
「不算,我有名的糯米脾氣,你呢?」
「我比較急性子,但不會無理取鬧。」
兩個年輕人一見如故,秉燭夜談。
四海說:「從今日開始,你要為我煮飯洗衣養孩子。」
「我明白,我能夠勝任,可是,你也得愛護我。」
「那自然,不過,到了外國,我們得重頭開始,我的節蓄已經全部給家人。」
「我明白。」
四海十分高興,「你喜歡有幾個孩子。」
「聽上天安排。」
「對,對。」
四海喜歡翠仙的樂天性格。
「只怕你會想念父母。」
「父母早已故世,我在兄嫂屋中長大。」
四海即時對妻子的童年有充分了解,「不要緊,現在,你已有自己的家。」
羅四海這小子,一直受幸運之神眷顧。
周翠仙沒讓他失望,她沉默寡言,但是一副好笑容,手足勤快,天生有組織能力,做起家務來整整有條,好學,聰明,聽教,又懂得尊重長輩。
翠仙來得及時,辦完喜事之後,四海的母親很快倒下來。
但她是個愉快的病人,明知自己不行了,還絮絮不休談著家事,苦中作樂。
「……生了孩子,記得同他們說,祖母姓陳,外婆姓盛,母親姓周,女人的姓字老是沒人記得,真吃虧,即使是女孩,也設法讓她讀書識字。」
說著她會忽然打個盹,醒來又繼續下去:「啊,我講到哪裡?」
四海總是耐心的提醒她。」
「千萬不要做外國人,要會中文呵。」
四海忽然淒涼地笑,「做中國人有什麼好,人命賤如爛泥。」
他母親吃驚,「這孩子,怎麼講出這種話來,造反。」
的確是要造反了。
母親瞌上眼的時候,面孔寧靜滿足,「本可替你們帶孩子,但是老天爺要召我回去呢。」
四海與翠仙默默站一角侍奉,聽得出母親不介意離開這個世界,她實在大勞苦大寂寞。
半個月後,她如願以償,享年三十六歲。
四海沒找到他舅舅陳爾亨這個江湖小混混像是已在空氣中消失。
或者,他出現的唯一目的,不過是要把四海帶到外國去。
晚上,四海坐在母親的驅殼旁,默默地瞻仰遺容。
母親出奇地年輕,同四海幼時記憶一模一樣。
翠仙斟一杯熱茶給他。
四海問她:「你怕嗎?」
翠仙眉毛都不抬,淡淡答:「自己的媽,怕什麼?」
四海知道他娶對了人。
再過一個月,他們便雙雙離開了鄉下。
船一到公海,四海便摘下假辮子。
翠仙說:「外國男人短頭髮倒是清慡。」
「也不是,紅人就梳兩角辮子。」
「啊,這麼有趣,倒要見識見識。」
兩個一無所有,出身清苦的年輕人,因緣份結為夫妻,萬幸說話投機,竟成為好伴侶。
四海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她專心服侍他,他也小心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