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逃出來,老天,你是長孫哪。」
「大叔要用刀砍爸,我才不敢留在那-!」
「原來你不是怕死人。」我取笑他。
「阿傑,你是我的好朋友,你陪我回去壯壯膽子,家裡鬧得不像話了。」他拉著我。
「好,我們走。」我說:「我去跟媽說一聲。」
我穿了衣服,跟他奔出去。那個晚上,似乎真正的有冬天味道了,並且下雨,那雨,簡直就是雪水。
我邊跑邊問:「你爺爺怎麼死的?」
「心臟病,坐在椅子上僵掉了,女傭人發現的。
我喘氣說:「那倒也舒服,好人應該死得舒服。」
「你怎麼曉得他好?」梅生不服氣問:「你又沒見過他!」
「想必是個好人。」我說。
我們跑到了沈家。
沈家燈火輝煌,人頭擠擠,都聚在客廳。
我們剛要進去,梅生就拉住我。「慢著,阿傑。」
我看著他,「幹嘛?」我問。
他的臉是陰森森的,跑了一段路,不但沒有使他的瞼紅潤起來,反而更青了。他本來有極靈活的眸子,此刻也有一點呆滯。
雨水淋了他一身,他呵出來的氣都成了白霧,皮袍子面子已經是濕透了,頭髮一綹綹地掛在額上。他突然變得與平常那個活潑、無忌、放肆的梅生有點兩樣,這我是注意到了。
我以為他害怕了,他剛才也說害怕。
於是我安慰他,「梅生,年紀大了的人,總是要死的,你又何必這樣呢?你要我陪你,我就陪你好了,不必害怕。」
梅生站在園子-,依然不想回到屋子-去。隔了一會,他說:「他們都盼他早日死,他現在果然死了。只是這些年來,都是靠老頭一個人,他死了,阿傑,你說我們的家會變成怎麼樣?」他問。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種問題。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他十五歲,我也只有十五六歲,他問我,我又問誰呢?但是在這種時候,我是必需講幾句話的。
我說:「那你也不必擔心,你父親是長子,既然你爺爺去世了,這個家,必然是他承擔的,那麼……那麼……」我擠出一句笑話來,「你就由三世祖升為二世祖了。」
他沒有笑,我也沒有笑。
他說:「恐怕不行。爸爸並不想當家,他只想分家,拿了錢就走,那些叔叔嬸嬸們的意思也都一樣……你一會兒就知道了。所以我害怕。」
我勉強笑著說:「你怕沒飯吃嗎?」
他答:「我爺爺那時候身體還好,能-人,常常說:『你們等著瞧吧,將來那沒飯吃的日子,還是有的!』。」
梅生默默的低下頭。
梅生是濕透了,我也一樣,我覺得冷,打了一個顫,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說:「梅生,我們進客廳去吧,不要在這裡空站著,淋雨也會淋壞身體。」
他還是不出聲,一點也沒有進屋子去的意思,於是我推了他一下。
「梅生,進去,我陪你。」我說。
他忽然抬頭看了看他爺爺的書房,又低頭想了-會兒,他看住我,「阿傑,有了!」他握著拳頭,「你聽我說,你會後悔。」
「幹嗎?」我又問了一句。
「你不是要看貝殼?」他問:「現在房裡沒有人,不去還等幾時?現在爺爺死了,那些東西,準讓我爸爸一塊錢十個的秤了給人,你再也見不到了!」
「對!」我說,但是又猶豫起來,「現在去,不大好吧?」
「什麼不好?」梅生向客廳呶呶嘴。
我聽到一個女人在尖叫:「鄉下哪幾塊地?我們是死都不要的,誰回鄉下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