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爛貨都給了我們,你倒想?」那聲晉,真是直達戶外。
我嘆氣。覺得梅生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是我小嬸,」梅生說:「最厲害了。我們爬樹上去吧。」
我與梅生爬上梧桐樹,還聽見那女人在叫:「不談好,就不準叫醫生來!叫什麼?人都死了!」
梅生輕輕推開二樓那個圓窗,腿先伸進去,肩膀一縮,整個人鑽進去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很輕易的滑進書房地下。那地下鋪著厚厚的地毯,一點也不覺得痛。
但是我一站起來,就嚇壞了。
書房很大,中央放了張長沙發,沙發上分明停著一個死人,用毯子覆蓋著瞼與身體。
我混身熱了起來,發著抖,「這……這……」
「別怕,是爺爺,」梅生倒很鎮靜,「何必怕呢?你不是說他是好人?可怕的是樓下那活人呢。」
我也靜了下來,梅生說得對,有什麼好怕的呢?他生前必然是個寂寞的老人,現在屍體還沒有寒透,子女就在樓下爭得天翻地覆了,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也不算太小,總而言之,我忽然覺得這老頭子可憐,於是我向他鞠了一個躬。
梅生拉我,「別傻了,你看吧,這些貝殼,你愛取哪些就取哪些,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的了。」
這個時侯,我才抬起頭來,在微暗的光線下,我看到所有最最名貴的貝殼,我的心頭狂跳起來,老天,我做夢都沒想到,梅生爺爺蒐集的種類,遠遠超過了我所想像。我站在那些櫃子前面,一排一排的看過去,如痴如醉。我還記得在第四隻櫃子-,上格放著一隻火紅的龍宮貝,匠格有一隻「大海榮光」。那時候也只是走馬看花。
每一隻貝殼,都有分類,每一類又標著名字,這位老先生真正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面!但是他的兒子卻要把它們都扔到後巷子去!
忽然之間我轉過頭來,看住了梅生,偷貝殼不算偷吧?孔子說:「偷書不算偷。」
貝殼也是隻有比書本更高貴的。
梅生說:「那個黃金寶就在那邊。」
「梅生,那隻玫瑰蝴蝶呢?給我帶走好不好?」
「好,當然好,你找吧,找到就拿走好了,不拿白不拿!」他很豪慡。
我一時也熱血上了頭,不顧一切,在那四隻大玻璃櫃子-到處尋,偏偏就是不見。
我急了,「侮生,在那-?你是認得的!」
梅生指著一個空格子說:「明明在這-的,他就是把它放在這-,然後說:『都全了,都全了!』」
櫃子-的確有一個空檔,一張卡紙寫著玫瑰蝴蝶的拉丁文學名。但是貝殼不在。我必需要找到它,我不能忍受它淪落在一個不懂欣賞的人手。
梅生幫我翻轉了整個書房,連抽屜都拉開來看過了,只是不見那貝殼。
我頹然坐下來,「算了,梅生,別再動了,再動就對你爺爺不敬了。」
梅生默默的陪我坐下來。
書房靜得離奇。我們倆濕漉漉的坐著,也不理。
樓下的爭吵聲不斷傳上來。
梅生忽然哭了。「要是爺爺有你這個孫子,該多麼好。」
「何必後悔呢?」我安慰他,「你還可以做好兒子。」
我打量著書房,除了貝殼外,還有不少的線裝書,當然也有有關貝殼的外文書籍,都散在地上。一張地毯鋪在近視窗處,方便了梅生的進出。傢俱是酸枝與雲石的,很簡單,一張沙發倒還舒服,此刻沈老先生就躺在上面。
這個老人,就在這間房間-渡過了他大部份辰光。
我啞聲問:「你有奶奶嗎?梅生。」
「奶奶早廿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