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進漲紅面孔,剛以為沒希望了,她卻又說:「收工我打電話給你。」
他忙不迭點頭。
她驀然抬頭,「糟,下雨了。」
「下雨有甚麼可怕?」
印子卻笑起來,「我家全屋漏水,我得幫阿媽準備盆碗接水,不與你說了,再見。」
她奔向前,又迴轉來說:「謝謝你。」
然後霽霰冀舊樓。
裕進下車,抬頭在晨曦的大雨中看向天台的僭建屋。一間漏水鐵皮屋裡住著這樣的明媚。才十七八歲就得養家養自己,整個大包袱挑在肩上,是甚麼樣的人家這樣早就叫女孩子出來掙錢?
裕進有點欷。
他終於上車走了。
※※※
裕進回到家,祖父母在等他。
祖母眼尖,「嘩,天亮才返,淋得似落湯雞,添了紋身。」
裕進笑:「怎麼不罵我?」
「你不是我的兒子,不是我的責任,我才不會得罪你,孫子淨用來疼惜,寵壞了也應該。」
裕進更是哈哈大笑。
「紋身不是真的,隔段時間可以洗脫。」
「你媽叫你打電話回去,講中文。」
「立刻打,這難不倒我。」
「她說,裕逵在三歲時普通話已十分流利,你只會說『你好嗎?』。」
裕進想一想:「還有『再見』、『謝謝』。」
「還有時時玩通宵。」祖父揶揄他。
裕進找到母親,「你好嗎?我累,我睡,來不及,唉,」他改用英語:「寧學拉丁文,不學中文。」
「裕進,真掛住你,家裡沒了你咚咚咚跑上跑下的腳步聲,十分寂寞。」
裕進詫異:「媽媽,我十歲之後就已經不再咚咚咚亂跑。」
老媽對時間空間有點混淆,叫裕進惻然。
「大學來信,已收你九月讀碩士班。」
裕進不出聲。
「稍後我們或許來看你。」
裕進忽然打了一個呵欠,捱了通宵,終於累了。母親叮囑幾句,掛上電話。裕進接著去上課。
只覺得常用的三千個中文字中,沒有一個字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鄧老師看著他,「照說呢,上中文課不得擔天望地,用手撐腮,頭伏在桌上。」
「對不起老師。」
「但你自幼受西方教育,你們重視自我,不受規矩束縛。」
裕進笑了。
「奇就奇在學得比我們還多。」
「不,每個實驗室裡都有出色的華人學者。」
「可是他們讀得那樣苦:自律、忘我、遵守規則……」
裕進說:「只要達到目標就好。」
「學習過程應當是享受,不是折磨。」
裕進忽然問:「愛情呢?」
老師卻開放地與他討論:「愛一個人,少不免患得患失。」
裕進點頭,「是應該歡愉的吧!」
老師溫和地答:「看你愛的是誰。」
裕進用力擦手臂上的「力」字,「愛得愈深,是否愈吃苦?」
「對方不一定愛你啊!」
「那又該怎麼辦呢?」
「理智的人,應當知難而退。」
裕進不出聲,把頭埋在手臂中。鄧老師心想:這大男孩,愛上了誰呢?
「咦,」裕進忽然發覺:「我的中文幾時說得這樣好?」
「因為我不諳英文,你只得陪我講中文。」
「謝謝老師。」
※※※
回到家,裕進滾在床上,一下子睡著。在很深很深的黑夢中,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