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掌刑內侍暗自一驚,巫王的言下之意,便是不避諱湘妃了。
湘妃卻低下頭,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少年指下劃出的道道血痕,以及他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的指節。
巫王也看到了那些血痕,他皺眉片刻,咬牙道:“你們看仔細些,世子若再敢傷手,傷一次,加十杖。”
那內侍沒料到,巫王會下如此冷酷的命令,因為,這已是那少年唯一的借力方式了。
他心底暗暗嘆息一聲,才躬身應道:“是。”
於是,接下來的杖責,成了九辰的噩夢。從記事起,他就知道,巫王的每一句話,於他,都不是兒戲。稍有差池,他就會付出慘烈數倍的代價。
內侍再落杖時,那少年喉間終於溢位一絲極低的悶哼,豆大的汗珠沿著他額前兩縷碎髮淌流下來,不到十杖,已經在玉石面上積成一小灘水。劇痛折磨下,九辰不敢再抓地,十根慘白的手指一時伸得筆直,一時又攥住顫抖,手背更是青筋暴突,連帶著骨節都咯咯作響。
巫王似是想起什麼,隨手將榻上的一副簡冊捲進袖中,眉峰展開,凝視著湘妃明豔的臉龐,道:“這裡沒什麼好看的,孤已命人在大殿備好了午膳,去嚐嚐新貢的柑橘罷!”
晏嬰聽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前面引路。
湘妃任由巫王握著她手,緩步向外走去。當所有人都暗暗引袖擦汗、以為這場風波總算了結之時,這個始終對一切無動於衷的女子,忽然用力擺脫巫王的鉗制,轉身向後撲去,一直撲到那正默默受刑的少年身上。
這場□□,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掌刑內侍根本來不及收手,連著兩杖,先後落在了湘妃背上。
巫王在場,內侍落下的每一杖,都不敢有絲毫放水,湘妃只覺肺腑震盪,嘴角緩緩流出一道血色。
兩名杖刑內侍立刻嚇得扔了刑杖,伏地請罪。
“湘兒!”
巫王攥緊袖中簡冊,滿是震顫的望著眼前的情景,只覺一股熱流從心頭竄上頭頂,喉頭似有某種滾燙的東西在翻湧。
“再打!”
湘妃柳眉一豎,大喝一聲,所有人都被她的氣勢驚住了。
“湘兒!”
巫王聲音抬高了一分,顯然也沒料到她會做出如此行為!
湘妃眸若碎冰,指著兩名掌刑內侍,容色錚錚道:“再打!聽到沒有?!”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求娘娘饒命!”
兩名內侍嚇得不停的磕頭,幾乎顫不成音。
“湘兒!你鬧夠了沒有?!”
巫王陡然爆喝一聲,面色鐵青、整個垂文殿都在一瞬間凝滯了下來。
殿內殿外所有人盡皆伏跪於地,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一次,是真正的君顏大怒了。
湘妃仰首,抬袖擦掉唇邊血色,綻出她入宮以來,第一抹明豔笑容:“我只是想知道,這刑杖打在人身上,到底有多痛。王上可知,剝皮割肉、生不如死,是怎樣一種滋味?”
巫王踉蹌一步,臉色刷得變作慘白。那一瞬,他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巫山,阿語拖著火紅色嫁衣,雙目血紅的走到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問:“阿啟,你可知道,生不如死,是怎樣一種滋味?”
如今,十六年過去,他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當日當時。他一定會告訴她,他知道,在她決然沉入漢水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品味到了這世間最長久最刻骨的痛。
如果不是那人戰死的訊息傳來,阿語,定會遵守諾言,與他攜手而歸,為他出謀劃策、陪他指點江山、同他策馬揚鞭、共攬九州山河,而不是,獨留他一人,在這空曠孤冷的宮殿中,熬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獨自承受這漫無邊際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