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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個就是二柱,他老子是分管莊子上的管事,一家子也是家生子。”
母親下巴一指,沉碧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被雪妝點過的松樹下,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棉襖的年輕男子,中等身姿,吊梢眼,嘴唇很厚,頰上腮肉飽滿,眉眼顯的呆滯。
二柱朝她憨憨一笑,一張嘴,略黑的面板下,一口大白牙。
一想到自己的一生就要交代在這種人手裡,沉碧只覺得心中作嘔,她就掉頭往自己家裡趕。
沉碧母親笑著安撫二柱:“我姑娘面皮薄,你先回去吧。”
撩了話,又抬腳追上沉碧,“你到底怎麼回事啊,二柱人長的周正,為人老實,父親又是管事,你怎麼撩噘子?我告訴你,你今年都十九了,已經錯過了好幾門好親事,再錯過二柱,我看你上哪去找。”
沉碧聞言頓住腳,連抬起來,唇邊泛起譏笑,“老實……像我爹那樣的老實人嗎?”
母親被這熟悉的怨憤目光一刺,驀的想起她丈夫--那個人人都誇老實,脾氣好的丈夫。
就是這個脾氣好的老實人,在家裡,一喝醉酒,就打她,打孩子們,一遇到外人就囊包了。
那年夫人要給公子選書房侍婢,家生子的適齡女兒都有機會參加,正是這關頭,沉碧的臉叫隔房的松綠給抓壞了,她松綠她父親那壯碩的身材朝那一立,老實的相公啞巴了,一個屁也不敢放。
前年,丈夫醉酒喝死了,她們母子母女居然有了幾天好日子過。
顧家的家生子都住在這一片,沉碧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閱草堂,很少回來,窄小的一間抱廈,三個姊妹一起住,一張榆木床,床頭一張陳舊的榆木幾,上頭放了一隻顏色斑駁的銅鏡,牆角一隻半舊的箱籠用來放衣服。
沉碧眉頭皺了皺,看了看身上柔軟的細棉,再掃一眼冷硬的灰色布衾,眼中閃過嫌棄,撫了撫鬢邊新買的銀簪子,挺直了身板站著。
她母親車像個唸經的尼姑,軲轆話只有那幾句反覆:“娘知你心氣高,可你都十九了,公子擺明了沒有收通房的打算,你沒那做主子的命,別不甘心,做奴才的不都這樣,找個奴才配一對,生兒育女,這輩子就過去了,咱們做女子的最要緊的是本分,可不興做出爬床那起子事情,嫁給二柱,你好歹是正頭娘子,你得為你弟弟考慮。”
本分?
沉碧覺得可笑,本分有什麼用!
本分,只能配個奴才,再生個奴才,一輩子都是奴才。
沉碧真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待了,“你倒是本分,被爹打了一輩子也不敢吱聲,除了得到一身的毛病,你得到過什麼?”
她知道一個人住一間寬敞屋子,有自己私密空間的滋味嗎?
她知道不用受氣真正做一個人的滋味嗎?
她知道夫君值得人崇拜愛慕的滋味嗎?
她知道孩子有一個睿智的父親的滋味嗎?
她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同一塊爛泥攪合在一起,被打了要忍受,伺候一個渾身臭毛病的男人,為她生兒育女,然後自己落一生病。
沉碧覺得好笑,她一生都活的失敗,怎麼好意思用她爛泥一樣的人生來教她人生的道理。
婦人四十的臉,被生活磨礪的像六十,深刻的紋路交錯,嘴巴外凸,眼神泛著一股子死氣,被自己掉下來的肉諷刺,亦只是麻木的看著女兒,唯一的情緒是惶恐。
惶恐女兒亂來,會累的她眼前清苦卻穩定的生活丟了,她還是那句話:“那不是咱下人日子,你這要是出事,會累著你弟弟的。”
沉碧最瞧不上的就是這個樣子,“我回去了,以後不必再給我說親事,若是出了事,我會自己擔著,不會連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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