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飛卿神色認真地看著她,待她說完之後,搖了搖頭,“不能。”
錢太太看住他,嘴角翕翕,“我知道,你們收學生有規矩,但是,你破例一次,好麼?總不能讓他們乾等一年吧?”
董飛卿唇畔逸出笑意,“您多慮了。不是破例與否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他們在我跟前晃悠。”
“為何?”錢太太道,“你……特別恨我吧?”
“都過去了。”董飛卿神色坦誠地道,“您過您的,我過我的,很好。”
錢太太低頭沉默片刻,“但是,不論如何,兩個孩子都知道,你是他們的……”
“這種話,有些不講道理吧?”董飛卿笑微微的,“我眼下是還能過,要是淪落到沿街乞討,您的兒女會知道我是誰?”
“這些年,我沒看過你,是因為董家。”錢太太道,“你該記得,當初我與他們鬧成了什麼樣子。我那時……可謂面目可憎,像是瘋了一樣,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都做了。那段歲月於我,是不堪回首。”
“看不看的,我也好端端地到了如今。我有叔父、嬸嬸,有勝似親人的手足,我什麼都不缺。”他說。
“……”錢太太抿著唇,只是看著他。
“您想要我怎樣?”董飛卿和聲道,“沒了董家,幫您過您那邊的日子?我辦不到。這些年了,您第一次主動來找我,到底因何而起,我很清楚。”
“我……有我的不得已。”
“我知道。”
兩人沉默下去。
“那……”錢太太斂目看著腳尖,過了好一陣子,再開口時,沒勇氣與他對視,“身在陝西的名士,我想請兩位到家中,教導兩個孩子,能不能——”
“怎樣?”董飛卿問道。
錢太太緩緩吸進一口氣,聲音很低:“能不能用一用姜先生或葉先生的名帖?”
董飛卿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坐館教書,沒有看情面這一說。誠心誠意親自去請,總會有被打動的人。錢縣令是何態度?您就算從我這兒拿回去一草一木,他都不見得願意收。”
錢太太語聲更低:“在路上就聽說了你開辦書院的事,我想著,你怎麼都會收下他們的……寫信跟他說,他為了孩子的學業,沒說什麼。”
董飛卿無聲地笑了,“憑什麼以為我會收下他們?因為您為兒女著想?”
“……我明白了。我走了。叨擾了。”錢太太緩緩舉步,往門外走去。
董飛卿站在原地沒動,視線散漫地望著近前虛空。
錢太太腳步停下,沒回頭,道:“我沒來看過你,可你也沒去看過我。在你長大之後,這麼些年……”
“我去過。”董飛卿溫和地道,“被逐出家門之後,我去過。您那時過得很好,我要是登門的話,未免多餘,便沒讓您知道。”
錢太太僵立片刻,舉步離開。
去過她如今的夫家,追過她送親的隊伍,跟著她和離後回往孃家的馬車一直走一直走……她都不知道。那些事,讓他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傻得可以,也狼狽得可以。
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居然可以平平靜靜地面對她,平平靜靜地拒絕她的要求。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可以為了眼前的兒女,對早已割捨的孩子予以寄望。
可他做不到成全。
如果他可以原諒她,那麼,這些年,這些所謂的至親,誰又曾原諒過他?
也不是冤冤相報,只是一想就煩——平白多出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平白擔負很多有的沒有的事,荒謬。
賬要是這樣算的話,他豈不是連董家都虧欠?——起碼,他們曾年復一年地給他錦衣玉食,起碼,時不時地就會把他拎到跟前訓斥一通——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