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的,不是他昔日身為皇子、天子所穿的錦衣羅綺,而是一身尋常的布衣,頂多就是因為喬琰在洛陽地界上的棉衣低價兜售,加之此時還是天寒未褪的時節,才讓劉協的布衣之中還有一件棉花夾襖。
這讓他在此刻說出這“我看過”三字的時候,顯得無比真誠且坦蕩。
他也已經緊接著說了下去。
他看過,甚至是曾經以樵夫漁民這樣的身份,作為益州地界上最尋常不過的一員,作為前往洛陽的民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來親身體驗過。
就算那不是萬千民眾中最為苦難的一個,可當他以這樣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站定在朝堂上的時候,面對著這些長安城中只食俸祿的大臣,他卻有著一番據理力爭的底氣。
“我曾經因為在一碗白粥之中能多窩上一個蛋便覺得今日的飲食極好,能有肉食墊肚,幹活都能有更多的體力,更多的時候,粟米才是填塞肚腸的東西,最多再加上山中的野菜野果。”
“伐木所得的木柴不能讓我們自己肆意燒用,而是要精打細算地用於前往集市上換取錢糧,連帶著見縫插針晾曬出的藥材一道換取隨後數日裡的開銷用度。”
“一石米糧是何種價碼,一件單衣需要幾l多錢財,一把斧頭一杆鋤鎬需要積攢多久才能從預備應急的財產中分出一部分來購買,全都需要精打細算著安排。”
“在你們的視野裡,土地的產糧增多意味著能得到更多的賦稅,在行軍打仗中有了足夠週轉的食糧,你們細數著倉庫之中日益累積的五穀,看到的也不過是數字的增多,又該當再新建起一座倉庫,可我看到的——”
“卻是當米價隨著畝產的增多而下降的那一刻,喜極而泣的民眾可以小心地多包起一尺布,將身上的補丁打得再不漏風一些,又或者是將幼兒的衣衫做得再合身一些。然後將那煮粥的水放得少一些,讓入口的粥能不只是湯水而已。”
“是誰將三石的畝產變成今日的七石九石的?”
是大司馬喬琰。
劉協已接著說了下去,這串話或許並不是在他的腦海中預演了無數遍,這才能在說出的時候如此順利,僅僅是因為這些話都是有感而發,憑心所作,這才有了這等效果。
“在你們的視野
() 裡,兩軍交戰中減免的人口損失,旱災蝗災之中的救濟之法,帶來的同樣不過是戶籍造冊之中的人口增減,以免在下一次攻伐戍衛之中己方少了填充溝壑的人選,可我看到的分明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本應當被埋葬入土的情況下求得了生存的契機,是左鄰右舍間相熟的面孔依然能在第二日打上一個招呼,甚至是家中的親人能繼續相互扶持著走下去。”
“這天災苦難,人事艱險,到底是何人護持度過的?”
是大司馬喬琰。
“在你們看來,民眾只需要考慮每日的衣食之事,下臨黃土,背頂烈日,像是個庸庸碌碌的螻蟻一般遵循著棋子所該有的麻木,結束從生到死的軌跡,可我分明看到,就算是在閉塞的漢中山間,當外界的大門被朝著這些農人樵夫開啟的那一刻,他們也能生出仰觀天地、一爭龍門之躍的豪情。這並不會讓他們再不事生產,只想著往外出走,走到能讓他們一步登天的地方,而是加倍地付出、積攢,只求能終有一日攥住這個攀援而上的繩索!”
“這份開啟的民智絕非王朝負累,恰恰是能讓十人之中出一可用之才,天下再不缺賢人共事的前兆。”
“一步步搭建著這份可能性的,又是誰呢?”
還是大司馬。
“洛陽曾於去歲遭逢大疫,但流言四起,民眾不改其心,兵禍降臨,百姓同仇敵愾,此為我親眼所見,絕非妄言。你們看到的或許是洛陽正在重新變成昔日的百萬人口之眾模樣,能作為前線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