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在殿中惶惶不安之際,顧凌洲一身紫袍,獨立丹墀之下。
月色在這位次輔身上落下一層清霜。
“師父。”
楊清默默走過來,問:“師父在憂慮什麼?”
顧凌洲凝望著濃稠的夜,眼前浮現的,仍是少年毫不猶豫墜下城牆一幕。
他沒有料到,衛瑾瑜竟然存了死志。
在這樣的年紀。
顧凌洲道:“本輔在想,他身在督查院,是一名御史,為何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揭露真相。”
“本輔在想,督查院,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公平正義,讓有罪者伏法,讓有冤屈者,皆有機會伸張冤屈。”
“本輔在想,他曾是本輔弟子,出入顧府,離本輔那麼近,都不信任本輔,其他人呢。”
“本輔在想,大淵殘破如此,本輔以往所堅持的一切,究竟是對是錯。”
說到最後,顧凌洲沉痛閉目。
楊清一怔。
跟隨在恩師身邊這麼久,他從未在恩師面上看到過這樣悵然沉重神色。
思及今日種種,楊清心頭亦如同墜著一塊巨石。
正待試圖寬解,曹德海手握拂塵,急急奔了過來。
“閣老。”
這位內宦恭行一禮,道:“陛下正四處找閣老,欲與閣老商議禦敵之策呢,請閣老快隨雜家入殿吧。”
“知道了。”
顧凌洲收斂起諸般思緒,淡淡應了一聲。
曹德海察覺出這位閣老心情不虞,縱然殿內已經因為如何禦敵、派何人為將吵成了一鍋粥,也不敢出聲催促,只鬥著膽子低聲道:“陛下說,如今大淵江山社稷,皆繫於閣老一身,他能倚仗的,也唯有閣老一人,望閣老救一救大淵,救一救這江山社稷。”
——
街道上火杖重重,馬蹄雜沓,兵戈摩擦交擊,上京城內兵馬在調動,上京城外兵馬亦在調動。
謝琅打算趁夜攻城,不給上京任何喘息時機。
一面面玄色軍旗在暗夜裡穿梭飄揚,一重重火杖鋪天蓋地蔓延開來,謝琅著玄袍烏甲,腰懸長刀,坐於馬上。
火光映照著他犀利俊美、線條流暢而凌厲的臉,也映照著下方將士一張張躍躍欲動的臉。
騰騰殺氣沖天而起,重重壓在上京城上空。
為了這一戰,他們已經準備了太久,一柄柄懸在腰間、在西北戰場反覆打磨、淬鍊、沾滿了狄人血漿的刀劍,已經迫不及待出鞘,去捅破上京城的天,去將高高在上、高坐雲端、主宰世人生死的世家、權貴、豪族全部捅穿。
謝琅派了李崖、趙元去北城門堵截京營兵馬,其餘人則跟著他一道從正面攻城。
攻城戰他打過太多,深知這等時候不可分散兵力,而應對準一個地方強攻。
京營援兵被堵在半路,上京人心惶惶,城中三萬玄虎衛還要分出一部分護衛皇宮,今夜便是攻城最佳時機。
“世子,諸將皆已就位,就等世子一聲令下。”
孟堯和幾個謀士亦著軍甲,策馬而來。
謝琅頷首,正待說話,不經意側目間,忽見一抹雪色纖瘦身影站在不遠處的營帳前,他心口猛一跳,示意眾人稍待,立刻翻身下馬,大步走了過去。
“你怎麼起來了?”
謝琅問。
衛瑾瑜沒有說話,抬目望著不遠處蓄勢待發的兵馬,看那些兒郎卓然而立,英姿昂然,每個人都帶著視死如歸的目光。
“都準備妥當了麼?”
衛瑾瑜收回視線,問。
謝琅點頭,旋即意識到什麼,倏地抬眼,不掩驚喜。
夜風颯颯,吹起少年郎寬袍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