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沉默,心想還是等他好些再說吧。她掛心兩個孩子,起身告辭,走出門口時,聽見身後司空昱道:“太史,這一生……”
“怎麼?”她立在門檻上,回身。
司空昱仰頭看著她,眼神裡莫名光芒一閃而過,隨即搖了搖頭。
太史闌垂下眼,沒有再問。
自從天授大比之後,司空昱就不再是當初那個驕傲清貴的世子,總顯得心事重重,喜怒無常,像是承擔著無數心事。
但是她誤會過他一次,就不願意再誤會第二次。
她願意相信他。
從司空昱院子出來,蘇亞帶著一對母女,拜伏在道邊。太史闌停下腳,看了一眼。
那婦人年約四十許,依舊可以看得出容貌姣好,但鬢邊華髮早白,此刻伏在地下,頭也不敢抬。
少女只有十三四,衣衫平常,容貌很是清麗,依稀可以看出幾分熟悉的輪廓。她緊緊靠在母親身邊,卻又在偷偷打量她,眼神裡帶著幾分好奇。
太史闌心中一陣鈍鈍的痛。
“回總督,”蘇亞道,“先前那批人,給他們逃出了。不過那個女俘虜交代了東堂人在靜海的落腳地之一,在那裡,我們找到了……她們。”她頓了頓,道:“於定的母親和妹妹。”
聽見於定的名字,那對母女立即抬起臉,希冀地看著太史闌,那婦人低低地道:“您是太史總督吧……我家定兒……”
“於定於前些日子戰死。”太史闌截斷了她的話,淡淡道,“請節哀。”
母女倆渾身一震,隨即放聲痛哭。蘇亞和火虎等人,卻無聲鬆了口氣,紅了眼圈。
看似堅冷的總督,其實卻有最為悲憫寬容的內心。
太史闌負手望著那對母女,想著原來於定最後的解釋原來是真的,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無辜,這對母女,沒有必要再去揹負於定的罪孽了。
“我們家老爺新扶了夫人,我們活不下去……”婦人擦著眼淚,“聽說定兒在靜海掙得了出身,便冒險離家前來尋他,他尋了屋子給我們住了,經常出來看我們,還說等掙了參將銜,就再買個大屋子……誰知道有天晚上有歹人進屋來,我們被迷昏了,醒來後就在一處陌生地方,有人給吃給住,也不理會我們,就是不許我們出去……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抽噎著看著太史闌,“定兒說過您,是您栽培了他……可我沒想到……沒想到……”她嚎啕起來,“定兒,你定然是為了孃親和妹妹,拼命打仗才會……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
哭聲悽切,驚得鳥兒斜飛,翅膀割裂黃昏的霞光,掠一抹軌跡如血。
太史闌挺立如初,神情被夕陽光影遮得模糊,語氣卻平靜決斷,“他雖死了,但曾囑託我們照顧你們。將來的事,你們不用擔心。此地戰亂,不適宜你們居住,稍後我命人送你們回麗京,日後,就在麗京安住吧。”
看在於定也曾跟隨她出生入死,看在於定做錯太多卻沒忘記孝道,看在於定沒有完全失去下限,試圖配合東堂動她的孩子份上,她願意照顧他留在世上的最後的親人。
但她也要考慮楊成和二五營諸人的心情,這對母女,不能留在靜海。
她正思考該派誰護送這對母女離開,忽然一個聲音嘶啞地道:“大人,我來護送她們去麗京吧。”
太史闌一震轉頭,身後,花尋歡靜靜佇立。
這是於定死後花尋歡第一次出門,之前太史闌吩咐任何人不許去打擾她,此刻夕陽光影下,昔日暴烈健朗的女子,短短數日便憔悴如柴。
太史闌閉了閉眼,道:“好。”
由尋歡來送,確實合適,可是要她這漫漫長路,對著於定留下的最後親人,日日被提醒著他昔日的存在,又是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