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日子堆在心裡的鬱結散去了少許,又聽寶釵這麼說,忙勸道:“奶奶說什麼呢,親母女哪有隔夜仇,太太那天也就是氣急了隨便說說,奶奶給她服個軟,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她說的是上回寶釵和薛姨媽鬧口角的事,本來薛姨媽就不喜寶釵拋頭露面地做生意,道:“你爹走的時候,一個勁地囑咐我,咱們家縱是有些銀子,和真正做官的人家比起來,還是什麼都不算,我費盡心思把你嫁進你姨媽家,你怎麼又重回老路了?”寶釵那天回去是因為幫著薛姨媽搬家——她也是才知道薛姨媽不只是把養老錢都送去衙門給薛蟠打點關係,還因為受騙借了些,不得不賣了原來的院子搬到城外去,本來就心情不順,聞言也略有不滿,道:“回老路又有什麼不好?要還走在老路上,咱們家還是開典當行的,哪裡用得著被典當行把房子收走呢?”薛姨媽當時本就又難過又後悔,原本最疼愛女兒的人,也難得地衝她發脾氣:“我知道你就是在怪我給你哥哥花了太多的錢,沒給你留點,現在恨我恨你哥哥是不是?”把寶釵氣得沒法,二人不歡而散。
如今再提起這事來,寶釵也只能嘆氣,道:“媽媽老了,不過她年輕的時候,也不算多精明。她要是能像林太太那麼做決斷,當年也就不把哥哥養成這脾氣了。算了,不提這些,她平平安安的,身子不出什麼岔子,我心裡也就知足了。我也就只想還有個媽媽能叫叫,知道自己還有人疼,要不,還能圖什麼呢?”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也分個厚薄,薛姨媽比起其他太太來,對女兒已經算得上疼愛有加了,可是比起兒子來,到底還差一截。雖然她那會兒常常抱怨薛蟠不懂事,說寶釵比薛蟠強百倍,可說到底,還是更想將來仰仗兒子些。寶釵倒也不是不懂。初時也不服氣過,但薛蟠有千般錯處,對她卻不差,她也只得罷了。至於到了如今,哥哥已經和她們天人兩隔了,再多的不滿也沒處說去了,她心裡明白婆家靠不住,又有什麼必要和薛姨媽為了這點事慪氣呢?
薛姨媽其實那日發過火後便有些後悔。寶釵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當初新婚燕爾,寶玉瘋瘋傻傻的,都沒聽她埋怨出口,如今也確是家破人亡,事事不順,她想留點傍身的錢也無可厚非。便是薛姨媽自己,當初為了救兒子傾盡所有,如今捉襟見肘,也有點後悔當時沒留點心眼,看出那幾個“幫忙”的並不是誠心的。現在寶釵給了臺階,她焉有不下之理,母女倆閉口不提那日的爭執,只說了些家常話,薛姨媽便留她吃飯。
寶釵便問:“香菱呢?”
薛姨媽嘆了口氣:“她年紀輕輕的,身子骨比我還不如。年輕病的那場,到現在還沒調養好呢。”
寶釵心知當年香菱是被夏金桂折磨慘了,便又說起李紈來:“如今就是想方設法地吊著,大嫂子自己也知道是什麼情況,如今撐得也苦。沒辦法,總得撐到蘭兒殿試出了成績,領個一官半職的再走,蘭兒丁憂完了還能官復原職,不然,誰知道兩年孝滿是什麼景況呢。我聽人說,這兩年還能再有一次大考,要真這樣,蘭兒起復的時候,誰還記得他呢。”
薛姨媽本想勸“到底是娘娘的親侄兒,皇上該記著的”,想想倘若元春有用,榮、寧二府也不用遭那抄家滅門之禍了,也只得道:“也不至於,你婆婆家畢竟做了這麼多年的官,人脈還是有些的,蘭哥兒是自己考的舉,本事自然不同凡響,到時候找人舉薦,也是能飛黃騰達的。不過你大嫂子說得是,還是領了職穩妥些。就是苦了她。”
寶釵苦笑道:“人情有什麼用呢?我算是看明白了,咱們這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他們做官做侯的幾家,這些年來也經營了不少,但說到底,肯幫忙、能幫忙的,也就舅舅一個。舅舅沒了,咱們這四家,也就這樣了。”
薛姨媽聽了她這話,不免感懷,抹淚道:“可不是麼?倘若你舅舅還在,咱們又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