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除了這封信,乞顏大汗還有別的話沒有。”
“大汗說,兩個月前將軍派人送去那幾具屍首的意思他明白,想必牧仁王子的事將軍已經知道了,現下族中王儲變動,又加上寒冬未過,各部都為謀生計蠢蠢欲動。”他說到這頓了頓,“若是北涼部族再次暴亂征戰,想必也不是將軍想看到的結果。”
百里霂點了點頭:“既然乞顏大汗有心修好,我也就暫不追究城中那幾名細作以及擄走我們小公爺的事。”他不等阿穆爾說話,又接著說道,“乞顏大汗派使臣前來,想必也只是為了讓我答應這一句話。”
阿穆爾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怔怔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的話不是那麼可信的,”百里霂勾起唇角笑了笑,但是眼裡明顯沒有笑意,“就像當年的扎納大汗一面允諾與我朝停戰,一面率鐵騎南下,侵入我國土西北三州十六郡,殺我平民六萬餘人。”
阿穆爾被他話中的恨意驚到,腦門上幾乎出了一層汗,他站起身向百里霂道:“百,百里將軍,我們大汗這次是……”
百里霂抬眼看他,擺了擺手:“使臣不必介懷,我心裡掛懷著舊事,並不是為了藉機報復。只是想提醒使臣大人,只憑著一紙書信和寥寥數語,我並不能輕易允諾,即使允了,恐怕大汗也不會輕易相信。”
阿穆爾鬆了一口氣:“將軍說的是,我這次來只是替大汗帶個信,大汗說再過幾日想邀將軍當面商討,不知將軍可否方便?”
“隨時恭候。”
“那麼,既然大汗的話與書信都已帶到,我就該告辭了。”他向男人恭敬地行了禮,準備離開。
百里霂突然開口:“阿穆爾,你是科爾沁家的小兒子吧?”
阿穆爾一驚:“將軍怎麼知道?”
百里霂沒有回答,低聲道:“你的兄長拉圖是個勇士,我很敬佩。”
阿穆爾聽到哥哥的名字,眼眶一熱,又強忍住,咬著牙向百里霂道:“謝將軍誇獎。”哥哥是族裡的英雄,單刀獨騎就可以衝入敵人的騎兵中連砍下十幾顆頭顱,三年前在戰場上摔下戰馬,在混亂中被馬踩斷了胳膊,最後被敵人挑在長戟上撕成了碎片。
“將軍,”阿穆爾突然道,“北涼與中原真的會休戰通商嗎?”
百里霂第一次認真地看向他,沒有剛才那種凌厲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架勢,甚至有些溫和:“阿穆爾,你真是個不合格的使臣,這是你出使的任務,你竟然對你要試圖說服的人提出疑問。”
阿穆爾低下頭:“我知道我不該問將軍這種問題。我只遵從大汗的命令,大汗說要與中原人講和,那麼我就來傳達這個使令,”他皺緊眉頭,“可是無論是北涼人還是中原人都知道,我們世代的仇恨都是血堆積起來的,誰能夠輕易放得下這些仇恨呢?”
他問完這句話,鼓足勇氣看著這位將軍,屋裡取暖用的炭爐燒得很旺,他卻覺得手心冰冷。
百里霂突然開口:“阿穆爾,世代用血堆積起的仇恨跟後世子孫的平安比起來哪個更重要?”
阿穆爾一驚,彷彿被點通了心竅,隱隱地像是有什麼在喉頭徘徊,呼之欲出。
“我們中原在多年前諸侯割據,自立為王,年年征戰,在戰亂中死去計程車卒百姓何止千萬。後來前朝一統天下,經過這數百年變遷,天下親如一家,誰還記得那些當年的血海深仇。”百里霂淡然道,“對於北涼的往事你應當比我清楚,這片草原上曾經有大大小小百來個部落,互相搶奪牛羊和女人,幾乎沒有太平日子,直到你們的扎納大汗統一了草原,各個部落合併成十幾個大部族,曾經的敵人現在坐在一起燒羔喝酒,結伴去牧馬放羊。”
百里霂看著這個年輕的北涼貴族茫然的神色,慢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