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有些淚光,卻是不發一言。
小栓子恍然。自他有記憶起,身邊便一直只得孃親,爹爹在他心裡的形象是模糊的,而孃親也從來不會與他提及爹爹,只道爹爹已經死了。
每每提到爹爹時,孃親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久而久之,他也便再不想了。
如今這位很是英武的‘老爺’卻跟他說,他的爹爹是世間上最好的爹爹,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夜色漸深,客棧的上等廂房處,凌玉身上帶著沐浴過後的清新氣息,從屏風後轉出來時,卻發現程紹禟揹著手站立窗前,眺望著遠處久久出神。
“你在想什麼?”她披著長髮行至他的身邊,輕聲問。
“沒什麼,夜深了,咱們先睡吧!明日一早便要趕路呢!”程紹禟回過神來,勉強衝她笑了笑。
見他不願說,凌玉也不勉強,又道:“明菊不願跟咱們回京。”
“那怎能行!”程紹禟皺眉。
“我想過了,她既不願,咱們也不能勉強,只也不能任由她們母子流落他鄉。恰好青河縣的留芳堂缺了個掌事之人,而青河縣也算是晉源兄弟半個家鄉,我想著便讓明菊母子到青河縣去,接替杏屏姐姐。方才我與她說了這個建議,她也同意了。”凌玉便將她的打算道來。
程紹禟沉默良久,沉聲道:“如此也好,明日我便安排人手護送她們到青河縣去,把該打點的都打點了,必然不教任何人欺負到她們母子頭上。”
見他同意了,凌玉便鬆了口氣:“其實也不必這般急,她既不願回京城那個傷心地,咱們也不急著回去,不如便在此處多留幾日,也好讓我與明菊聚聚舊。”
“一切聽你的便是。”程紹禟自然不會反對。
遠處傳來的更聲一下又一下,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也許是尋著了明菊母子,又或許是心裡真正對上輩子釋然了,凌玉很快便墜入了夢鄉。
倒是程紹禟,睜著眼睛怔怔地望著帳頂出神,腦子裡也是一片混亂,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闔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間,他彷彿置身於一個白茫茫的世界,眼前盡是迷霧,待一道強光射來,白霧散去,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嫂子,對不住,我沒有保護好大哥……”
他循聲望去,驚訝地發現說話這人是小穆,而站在小穆跟前那名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女子,赫然便是凌玉。
“小穆,你胡說什麼?!我明明好好的在此處!!”他怒聲道,快步上前正要扶著站立不穩的凌玉,卻震驚地發現他的雙手從凌玉身上穿了過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臉色大變,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眼睜睜地看著凌玉抱著‘他的骨灰’痛哭失聲。
又是一道強光射來,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擋,待他再度睜開眼時,卻發現眼前的畫面已經變了。
在他眼前的,是數不清多少拖兒帶女的災民,四處逃竄著,不時大叫:“快跑快跑,魯王亂兵殺來了!!”
叫聲、哭聲、罵聲、咀咒聲、混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隱隱可聞的馬匹奔跑的‘噠噠聲’,整一座城都瀰漫在驚恐與混亂當中。
他只覺得頭暈目眩,直到不遠處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更是大驚。
不遠處,凌玉揹著小石頭,程紹安半扶半抱著王氏,金巧蓉抱著包袱,正與所有逃命的災民一般,拼了命似的往前跑。
畫面不停變幻,他眼睜睜地看著在自己‘過世後’的日子裡,凌玉艱難地帶著兒子求生,程紹安、金巧蓉,這些親人一個又一個地背叛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打落深淵,但她很快地便又咬著牙關爬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他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