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報紙上的畫面,先入為主地從中間開始掃,自然找不到那個想找的人。
直到發現邊角站著的一位,下面勾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紅色對號,應該是阿正派去查探的人所畫。
他心裡暗罵,攏共就那麼叄張合照有她,共同點是完全看不清人臉五官。
換到第二張,只有一塊報紙,照片版面雖然不大,但勝在人少。
下面小字寫著:溫大少溫謙良(childe)正在安撫初次參與舞會的一位“緊張小姐”。
照片上,溫謙良正扶著座位,略微彎腰遷就那位“小姐”,對著鏡頭得體地笑,穿白色燕尾服打蝴蝶領結。而那位所謂的“緊張小姐”,抬一隻修長的手擋在面前,遮住了額頭與雙眼。
唐允一眼看得出,她嘴唇輕抿,顯然是不耐煩的表情。即便露半張臉,幸好只是半張臉,他內心那樣篤定:好像。
再試圖回看有正臉的合照,還是看不清,刊登到報紙上就已經略微失真,更別講放了這麼多年。
還有幾張是這位蘇寶珍的資料,從出生醫院到幼稚園,讀過的每一所學校女中,再到最後1987年港大肄業,戛然而止。
這次一顆心沉到底,不是一寸寸墜落,而是驟然突兀地墮下,墮到深淵。
唐協亭和唐太短暫投過來目光,看得出唐允滿臉深沉,對視過後都沒做聲。
手裡還攥著那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二十年的生平那樣短暫。粗略看過去便知道,她學鋼琴,成年之前參加過不少比賽榮獲頭獎;還加入過合唱團,中學時常在校刊發表散文;大學讀法律系,私下拜馮陳李律師行的馮大狀為師,前途無量……
她成年後實在太過低調,酒會都站在邊角,早年的活動可惜又沒有影像存留。
一張逐漸僵硬的臉好像徹底石化,又於瞬間破裂,他笑出聲,似冷笑,似嗤笑,又好像掛著蒼涼。
人類的情緒千變萬變,悲喜背後多少千瘡百孔,叄言兩語講不清楚。
那張紙都被攥出褶皺,他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應該放照片的夾層空著,卻從另外的夾層裡抽出張形狀規整、又不完全規整的一張。
畫面裡的少女穿淺色毛衣,長髮披肩,對著鏡頭盈盈一笑,淡淡然之間溫柔流轉,無上美好。
照片被剪過,只剩一半,仔細看還看得到她肩膀上覆著的手,黑色袖口,詭異至極。
他想起來照片的原主人,他倒是把它放在錢包裡的相片框裡,卻是揹著放的,好像悲傷太過,又好像無限愧怍,總之沒有面對。
弘社一位四九仔無意在中環撿到溫大少錢包,阿正看到錢包精緻的皮面,邊角還刺著花體的w,他讀書不多,也知道拼音怎麼寫,結合裡面的鉅額鈔票,總覺得跑不開溫家。
他特地帶著那位小弟去見唐允,唐允把錢包翻遍,又把鈔票都抽出來給那位“拾金不昧”的後生仔,最後才緩緩掀開背放的照片……
事情發生在一週前。
唐允低調從中搭線,阿正駕車,路上還要分神反覆教那位小弟面對溫謙良時該講的話。
溫謙良在茶樓等候,收到錢包自然發現少了什麼,笑容不變。
後生仔磕磕絆絆開口:“我在垃圾桶旁拾到……錢真的不是我拿走……我大佬認出這個標識……”
“我不想送來的……打給你那一刻就後悔……”
溫謙良表情依舊溫和,他就算未把眼前人當回事也不會表現明顯,伸手掃了掃滿桌的菜品。
“還是多謝你,隨便點幾道菜,慢用。”
又從隨身帶錢包裡抽出一迭鈔票遞過去,“這是謝禮。”
後生仔心虛收下,吃也堵不住嘴,隨口講道:“可惜相片也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