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上寫了什麼?」
國公爺眉峰緩緩聚起如濃墨,「你認為寫了什麼?」
長公主面帶寒霜,目光移向門庭外,「彼時他長子隨軍戰死,幼子尚在京城,遺詔上寫的大約是讓已故的堂次兄繼位吧。」
國公爺負手輕輕一笑,「若寫著讓皇次子繼位,這般戀棧權位,他自刎作甚?」
長公主眯眼,「那你告訴我,遺詔上寫了什麼?」
國公爺搖頭,神色清明,「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沒有天下百姓,何來君王?晉寧陛下深諳此理,故而不惜以身殉國,以定臣民抗敵之決心,」
「彼時國危若卵,江山傾覆在即,琅琊王氏素有匡扶社稷之賢名,晉寧陛下臨終前大約是命我父親回京,速速另立新君,以振朝綱,只可惜晉寧陛下自刎不久,我父親亦戰死橋頭堡,未能履命。」
「遺詔或許寫了,或許沒有,但橋頭堡八千七百名將士,一百五十六名臣工,無一生還。」
「『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長公主殿下與其替陛下尋這份莫須有的遺詔,且不如思量如何為君,如何養民?」
「殿下,臣言盡於此,還請殿下明察。」國公爺對著昔日的妻子,如今的攝政長公主長長一揖。
長公主深深闔著目,自空茫的胸膛間悶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她搖著頭啞聲開口,
「王赫,非我拘著不放,此事已在朝廷掀起駭然風波,物議沸然。陛下需要一個交代,百官需要一個交代,黎民也需要一個交代,否則琅琊王氏如何洗脫私藏末帝寶藏的罪名?」
國公爺面頰覆著一層淡淡的感傷,他猶自含笑,「自殿下深夜回府,我便知道這樁事需要一個了斷,事情自我父親始,由我而終。」
「但,在我給出交代前,殿下可否答應我一樁事?」
長公主聽了他視死如歸的淡然語氣,胸膛驀然升騰起一絲恨怒,厲聲斥道,
「王赫,天下生路千千萬,你為何偏偏選一條死路?」
「若你說的是真話,晉寧帝不曾留下遺詔,那咱們倆被綁縛幾十年豈不是可笑?若你說的是假話,那麼,王赫,你始終不曾選過我,我以為這麼多年朝夕相處,我與王家生死與共,你該站在我這邊,我成了,王家依舊如日中天,長盛不衰,可你沒有,你藏得太深,我甚至從來不知道,你對我笑對我惱,那一刻是真,那一刻是假?」
淚意忽然湧上眼眶,又在一瞬間被她抑制住,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眉心的顫意。
王國公看著她剋制的模樣,忽然有些失神,他木訥地愣了一會兒,旋即自唇角盪開一線苦笑,
「殿下視我為質子,我卻拿殿下當妻子,先皇后縱然千不是,萬不是,殿下您卻是無辜的,當年先皇后賜婚之時,殿下亦是不情願的吧,段家涉嫌謀反,那麼小的孩子稚嫩又無辜,她拿孩兒威脅您,您不得已帶著孩子改嫁給我,縱容那時我對殿下無男女之情,心裡卻是欽佩且憐惜殿下的。」
聽到此處的大老爺王賓撲通跪地,嚎啕大哭。
「母親…」
當年段家謀反,身為段家的嫡長孫,王賓本該就地正法,他一直以為是因母親的公主身份而保住性命,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當年先皇后竟然拿他威脅母親改嫁王赫。
眼淚輕輕地在長公主白皙的面頰滑下一條水痕,她怔怔盯著面前的桌案,昨夜燃起的香薰已枯,零落一地香灰,清風淺淺掀起灰塵,有的落在腳面,有的撲在她衣擺,還有一些靜靜地黏在她心尖,揮之不去。
「終究是我皇家對不住你,害你這麼多年被困長春宮,王赫,即日起,你我夫妻緣分已盡。」
三老爺和四老爺同時跪在地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