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鍾,喪鐘。”
布太太聽了一會兒:“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親愛的布萊克先生,我想您能留下來吃晚飯吧?那我們太榮幸了。不過恐怕沒什麼好菜,一點點,上不得檯面。只有些汽鍋牡蠣、鴿肉餡餅,還有回鍋燉煎羊肉。您是老朋友了,肯定不嫌棄。再讓託比去買些……”
“您肯定沒聽見?”
“沒有。”
“我不能久留。”看他的神情,彷彿還想再說幾句,嘴巴都張開了,然而鐘聲斷了思緒,他於是無話。“祝您晚安!”他站起來,飛快地欠欠身,走出了鋪子。
上了聖詹姆士大街,鐘聲仍未斷絕。史蒂芬走在路上,卻彷彿置身五里霧中。剛到皮卡迪利,一個戴圍裙的雜工端著滿滿一筐魚突然從小巷子裡拐出來,為了躲他,史蒂芬撞上了一位身材胖大的先生。這位先生身穿藍外套,頭戴貝德福德帽,正站在阿伯馬爾大街的拐角。
這位胖先生回身看見了史蒂芬。他立刻警覺起來:一張黑臉離自己的臉這麼近,一雙黑手離自己的口袋和財物不遠。史蒂芬高檔的衣著、高貴的氣質,他卻視若不見,一口斷定自己是要遭到襲擊、被人搶劫了。於是,他舉起手裡的傘,準備出擊,保護自己。
此時,史蒂芬有生以來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人家肯定會叫巡警,而自己肯定會被揪上治安法庭,到時候,就算沃特爵士出錢、託人,自己也很難被救出去。一個黑人,不偷摸、不扯謊——英格蘭的陪審員們能想象得出嗎?他們能相信一個黑人竟會是個體面人嗎?沒多大希望。然而,走到這一步,史蒂芬發現自己的態度反倒十分淡然,彷彿在欣賞玻璃幕後的一場戲,隔水觀看池塘底的一幕劇。
胖先生又氣又怕,雙目圓睜。他張大嘴巴,正欲開罵,誰知剎那間,他整個人開始變化。他的軀幹變成了樹幹,周身向四處長出胳膊來,胳膊化作根根枝杈;他的臉成了樹的主幹,個頭向上猛躥二十尺。之前帽子、雨傘的位置,已是兩團青藤。
“皮卡迪利還有橡樹,”史蒂芬想了想,並不十分在意,“這倒少見。”
皮卡迪利這個地方也在變。一輛馬車駛過,一看便知主人地位不凡:不僅有車伕駕車,還有兩名男僕騎馬殿後;車廂門上繪有家族紋章,拉車的是四匹個頭相當的白馬。史蒂芬看著看著,只見那四匹馬越來越高、越來越瘦,長到幾乎看不見了的時候,突然變成幾棵弱不禁風的白樺樹。車廂變成一叢冬青,車伕和男僕則分別化作一隻貓頭鷹和兩隻夜鶯,霎時便飛走了。一位小姐和一位先生正在一起散步,周身突然冒出枝芽,二人合成一叢接骨木,跟著他們的狗也變成烏糟糟的一團蕨草。街邊高高掛著的煤氣燈似被收上了天,化作繁星點點,照耀著錯綜複雜的冬夜森林。皮卡迪利大街已縮成一條小道,穿入暗林之間,模糊難辨。
然而,如同夢裡的奇遇,怪事總是有根有據,碰上就覺得合情合理。史蒂芬並不為眼前的景象所動。他彷彿早就知道,是有一座魔幻森林緊挨著皮卡迪利。
他走上了林間的小道。
樹林黑暗、靜寂。他從未見過頭頂上這般明亮的星星,樹木只不過是其間的團團暗影。
整日裡裹住他心頭的那灰撲撲、黏答答的苦痛與混沌,此刻已無影無蹤。他專心琢磨起昨夜的怪夢。夢中,他遇見一位身穿綠衣、滿頭白毛的怪客,這位怪客把他帶進一棟房子,他便跟一群極其古怪的人跳了整整一夜的舞。
在樹林裡,悲涼的鐘聲聽上去比在倫敦的時候更加清晰。史蒂芬走在小道上,一路跟著鐘鳴。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一幢極宏偉的石頭房子前面,這棟房子上嵌著一千多扇窗戶,有些視窗透出微弱的光芒。房子外圍立著一座高牆。史蒂芬穿牆而入(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如何進來的,他根本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