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你哪裡還有甚麼名聲?」賴尚桂又妒又恨,口不擇言道,「誰不知道寶二爺前些年最是風流不過, 身邊的丫鬟不知道睡了多少。那襲人究竟是為了甚麼被攆出去, 你當真以為外頭人不知道嗎?一個公子哥兒們, 既是已起了頭, 就斷然沒有突然收手的道理。你在他房中這麼多年, 任誰不會以為你早被他收用了。偏我最傻,痴心妄想, 巴巴過來問你,反被你這般搶白。好,好,好,從此以後,既是兩不相擾,他日你尋不到出路之時,也莫要來求我!」
賴尚桂嘴上放著狠話,心中實指望晴雯聽了害怕,心中後悔,放下身段來軟語相求,他便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了。
誰知晴雯最是倔強,一向重心不重禮,心中既是清楚自己同賈寶玉沒甚麼曖昧,便不屑同旁人解釋。她早因賴尚桂多次滋擾,不勝其煩,偏生礙著賴嬤嬤和賴大娘情面,不好破口大罵,此時見賴尚桂言語裡有罷休之意,反覺心上一鬆,轉怒為喜道:「阿彌陀佛,若果真如此,自是極好的。他日賴二公子新婚之日,我必然奉上親手所制針線相贈。若是府上針線上頭的人一時短缺,也可要我過去幫忙。別的不說,我針線上頭卻是許多人贊過的。」
賴尚桂見她這般說話,心中憤恨已極,大聲道:「如此卻是多謝了!只是你心心念念著當寶二爺的姨娘,據我來看,只怕天不遂人願。寶二爺在南京時,就滿口胡言亂語,說甚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後來進學歸來之後,又稟明老太太遣散屋中眾丫鬟。雖是暫時留下你,但後事如何,誰又能知曉?便是他要依了舊例在屋裡放人時,也未必能輪到你。我也曾影影綽綽聽說你們府裡的事,想來寶二爺必然要同常住在你們府裡的那位表小姐大婚的。那位表小姐身邊還帶著丫鬟呢,再加上他大婚前,老太太必然賜一個,老爺和太太都要賜一個,這屋裡許多人,他還剩下多少心腸,竟能放在你身上的?」
他一面說,一面拿眼睛看晴雯神色,見晴雯面罩寒霜,整個人像一座冰山一樣,不拿正眼看他,又是傷心,又是痛恨。他自幼在賴嬤嬤跟前,亦是養尊處優,旁人看在賈府和他父兄面上,自是待他客客氣氣,倒也未經過甚麼風浪,今日竟然平白遭這場羞辱,不由得不知所措,心中模模糊糊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在晴雯跟前露怯,不然的話,這女子日後越發囂張跋扈,又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憤憤然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徑直而去。
其實不消賴尚桂提點,晴雯心中對未來也諸多迷茫。
便是賈寶玉不興起甚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她之心高氣傲,也是不屑於在人前人後如貓兒狗兒般賣弄爭寵的。如此說來,不管是當通房丫頭還是當妾當姨娘,都是此路不通。王孫公子的高枝雖光鮮羨人,但以她心性,註定是攀不到了。
常言道,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她若是腳踏實地,嫁入平民之家,倒是能抬起頭看人,憑藉著自己在賈家當差多年的見識談吐和賈家的權勢,當個正頭娘子。
但平民之家,瑣事最多,少不得拋頭露面,忙裡忙外,侍奉公婆,奉養小姑,晝夜不歇,做牛做馬的。她實是有幾分懼怕。茜雪等人又再三告誡她,以她容貌,若嫁入平民門戶,便如百萬鉅富落於小童之手,正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恐鬧得家宅不寧。再者,縱觀市井之中,那面目可憎、衣冠不整、遊手好閒、不事生產之輩不知道有多少,遍尋之下,哪裡有良人?若要同這等不堪之人長相廝守,那還不如一根白綾勒死算了。
此時她堪堪及笄,正該是鮮妍明媚、無憂無慮的大好年華,但無論是茜雪還是燈姑娘,無論是賈母還是賈寶玉,都催著她擇定自己的前程,說甚麼花開易謝,又說甚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亦知這些人是關心她,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才好,故而每每想起此事,難免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