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一邊走,一邊凝神細看山中雪景,不覺感嘆造化神奇,這等大氣,同賈家大觀園之中那些人力穿鑿之山水,自不相同。偶一回頭間,卻見馮紫英那名姬妾扶著一個小丫鬟急急忙忙從後頭趕過來,一邊趕一邊還在打招呼:「賈家姐姐你走得好快,倒是等等奴家啊!」
晴雯愣了一愣,才回過神來,這「賈家姐姐」竟是在叫自己,哭笑不得道:「我是寶二爺身邊的丫鬟,喚作晴雯。賈是我主家的姓氏,卻是不好輕易得的,姑娘莫要叫錯了。」
那女子嬌滴滴上前施禮:「小女子麗娘。」
晴雯無法,只得與她見禮。麗娘自幼被拐了去,在揚州專有一號人喜歡調教這等小姑娘,教授琴棋書畫,養得千伶百俐,等到大些時轉手賣了出去,往往可賣得數百兩甚至上千兩銀子,便是俗稱的揚州瘦馬了。
因了這個緣故,麗娘最善察言觀色,見賈寶玉舉止言語間對晴雯頗看重,與她攀談時十分恭順,每句話必稱姐姐。待到聽晴雯言明並非賈寶玉姬妾,互不相干時,不覺詫異道:「這倒是奇了。任誰聽見也不信的。晴雯姐姐身上披的,正是貨真價實的寶物。難道你們家裡竟然豪奢至此,區區一個未收房的丫鬟,也能有這般行頭嗎?」
晴雯尚未說話,旁邊惠香早不忿插話道:「這是甚麼話?我家是貴妃娘娘母家,甚麼好東西沒有?難道非得打扮成叫花子一般出來嗎?」
麗娘不知其中深淺,只得低頭不語,又過了半晌,卻悄聲道:「原來如此。我說席間那賴家二爺如何常往姐姐這邊看呢。若果真是寶二爺的屋裡人,想來他必是不敢的。」
晴雯冷不丁被她這般說,倒愣住了,正想解釋間,卻聽麗娘又道:「果真是背後說不得人的。那人已是過來尋姐姐了呢。」說罷深施一禮,默默退到後面,大有與晴雯方便之意。
晴雯哭笑不得,抬頭細看,果見前頭轉角處站著一人,身上披著青緞灰狐斗篷,卻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了,不覺頭疼,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施禮:「賴二爺好。」
賴尚桂先不答話,從袖中取出幾個小荷包,分送春燕、惠香並那旁邊護持的婆子一行人。
那婆子是個久經事老道的,見狀料定必有私相授受之事,只用手掂量掂量那荷包的分量,忙笑著道謝,大聲道:「哎喲,我老婆子竟然不甚扭到了腰,倒要請春燕惠香兩位姑娘替我揉上一揉。晴雯姑娘請先由賴二爺護送,走一陣子罷,老婆子隨後便趕過來。先行恕罪了。」一面說,一面與春燕、惠香二人使眼色。
春燕、惠香二人久經晴雯差遣,最聽話乖巧不過的,雖接了那荷包,卻還有幾分猶豫,只拿眼睛看著晴雯,聽她示下。
晴雯見賴尚桂這架勢,竟是不肯罷休了,心中思忖一回,想著若是這般拉拉扯扯下去,被旁人看到,反而不美,無奈之下,吩咐春燕、惠香二人道:「既是如此,你二人且隨大娘過去。」又叮囑道:「只是也不好去得太久。莫要留我一人落單。」
春燕、惠香見狀,這才答了一聲是,果然扶著先前那自稱扭了腰的婆子到旁邊了。
晴雯這才抬頭看著賴尚桂,開口問道:「賴二爺幾次三番來尋我,究竟意欲何為?」
賴尚桂見晴雯花朵一般俊俏的人,如今又披著這件鳧靨裘,更是明媚富麗,便是輕嗔薄怒也別有一番風致,不覺看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道:「難道你已是被寶二爺收用過了嗎?不然的話,如何會隨他出來赴宴,這件衣裳也是他給你的嗎?倒是肯下血本。」
晴雯見他胡言亂語,頗不恭敬的樣子,早怒了,大聲道:「我的事又同賴二爺甚麼相干?我當年雖是賴家出來的,但賴嬤嬤一向叮囑我好生服侍寶二爺,莫要記掛從前的,如今自是不好為了出身之舊情,倒向賴二爺細說寶二爺房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