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時候,尚有白日的餘熱,車子經行過山裡公路,降下車窗任遠遠稱不上涼爽的風灌進車廂裡,鼻尖還能嗅到瀝青路面的刺人氣味,縈迴不散,這裡的路不像是她老家時候的土路,但凡車速快一點,長長開上一段,塵埃攀附著車身掩埋了原本的顏色,人不能開窗。
夾路兩邊的林木以一種意圖完全蓋住天光的勁氣生長,在曲裡拐彎的公路上投下濃郁的陰影,白日的浮躁有那麼片刻歸於沉寂,接踵而來是更過分的喧聲,蟬蟲叫嘶了喉舌,倦鳥也還林,單連枝無從想象車前燈投射的前路盡頭就是她的新家。
管家鍾叔從後視鏡裡看著那一張第一次見又有些相熟的臉孔,僱主燕遷的血脈充分得到印證。捲翹的睫毛,瞳眸深邃,硬梆梆到有些刻意的坐姿煞有介事,還是難免緊張。
副駕駛座的鐘叔叔從後視鏡裡支應她的頻次越來越高,大概可以知道那座府邸快要抵達。
“二小姐,快到了。”果不其然。
右轉過一個彎,一座佔地面積廣大的庭院就出現在眼前。
單連枝慶幸這是在臨近夜晚的時分,她可以不必直面燕府兜頭而來的華貴,橘黃色的路燈下,龐然的府邸柔化了也像一位紳士,肌腱分明的肉身罩上了裁剪得宜黑夜的禮服,燈光似領口簪花,單連枝冒昧稱之為有一種優雅的風韻,與她不襯。
她從車裡下來時,沒有人前來迎接,哪怕是責罵詰問也無,她惶惶的看著燈火通明的房子內部,一瞬間不知所措。
鍾叔看著這位二小姐,隔窗的燈光揉爛了她眼中的平靜,帶過來那一點少的可憐的行李自然沒法成為她在此生存的挨靠,甚至顯得寒酸,她或許從此刻開始明白她的地位就像腳邊那堆破銅爛鐵,沒有用的話不是被捨棄,就是多餘。
“請跟我來。”鍾叔平靜的說道。
單連枝這一夜在偌大府邸最深的一個房間裡獨眠,沒有能睡得著。
差不多睜眼到天明,有人叩響房門。
一個阿姨帶她去用早餐,空曠的餐桌無人,食物放進嘴裡,味如嚼蠟,她往手機上瞧,不早不晚,昨天晚上到現在她還沒有見過其餘人,也許他們習慣獨自用餐,早晚相見也只是點頭致意,隔著層生分,這樣一想,單連枝對於這個家庭展現出來的刻薄接受度終於高了一些,好像她並不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然而,這個家裡的其餘人確實有無視她的權利,因為,說到底,她只是個小叄生的孩子,在此之前和她快要病死的媽住在簡陋的鄉下房屋裡,惶惶惑惑過了人生小半輩子。
她要是沒臉沒皮才敢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像現在不引人注意也許不是什麼壞事。
何況所謂家人,他們和她的關係連萍水相逢都說不上,難道大街上隨便拉扯一個陌生人也能叫人家爸爸,大抵就是如此了。
燕秋聲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單連枝不怎麼愛照鏡子,但是能看得出這張臉和自己是有些相似的,只是氣韻不同,這個人應該就是鍾叔說過的大小姐燕秋聲。
燕秋聲也許是早上剛剛洗浴完,穿著一件單薄的浴衣,鎖骨露出大半,眼明心亮的單連枝能瞧見她胸口處皚白如雪色的肌膚上一點分明的紅痣。
出神的當,燕秋聲已經走到了眼前。
帶些涼意的指尖附著一抹香氣點在了唇邊,刮蹭了兩下嘴邊沾上的果醬,送到了手指主人的嘴裡。
含吮著,嬰兒吸著奶嘴那般用力,吸出了聲。
溼潤的口腔裡丁香小舍繞著手指翻滾打轉,單連枝看傻了。
“你就是我新來的妹妹?”從那張唇裡吐出的聲音也是如此令人迷醉,單連枝這才從沉溺裡回過神來,只是跌入另一個陷阱。
廳裡的座鐘擺錘左右來回晃動,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