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什麼都想不進去了。
就像一臺做工精細的機器,表面上鋥亮嶄新,內裡卻消耗太過,已經燒壞了。幾乎每一次噩夢醒來他都會這樣頭疼,但這次又不太一樣,他甚至懷著些隱秘的期待,希望頭疼過後一切翻新,於是他不必再想什麼,也不會再經歷同樣的噩夢。
他看不見自己的前路,卻已經知道了結局——這是最好的結果,一切都結束了。
不會再見證道貌岸然者的禽獸做派,沒有不分晝夜的尖叫、哭喊和暴力,他那位“父親”偽善教育家的麵皮已經被徹底扒下,露出底下家暴成癮、精神極端的本性,而他懦弱的“母親”也終於孤注一擲,將施暴者告上了法庭,離婚結果已經出來,他的撫養權歸後者——也是意料之中的,他母親並不打算繼續撫養他。
也許應該請教一下遲揚,這種舉目無親還養不活自己的時候,該做些什麼。
他偏過頭,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望著窗外洶湧的夜色,漫無目的的念頭逐漸沉落,終於停止在一片空白。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的晚上。
“小夥子,到了。”司機師傅指指付款碼,面帶關切地看向他,“是不是生病了,臉色看著不大好?”
何弈搖頭,溫和如常地笑了笑,掃碼付款,道謝,下車。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至少還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家裡那套房子留給他了,雖說監護人棄養,但每個月還是能拿到足夠吃穿的撫養費,怎麼都不至於寄人籬下。可他還是來了,口袋裡沒有煙,身後也沒有非走不可的退路。
如果遲揚已經睡了的話,今晚就不打擾他了,等到天亮總會遇見的。他想著,在小區門口找了一處避風的石凳坐下,還是嫌冷,皺了皺眉。
遲揚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將近零點了。
他在玩一款新出的槍戰遊戲,嫌無聊,狙擊間隙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才發現幾分鐘前有個未接電話——號碼沒有備註,但看著眼熟,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意識到這是何弈微信上顯示的那個號碼。
這麼晚了能有什麼事。
他看著長達十五秒的振鈴,很難將這通電話歸因於打錯,但對方已經結束通話了,過這麼幾分鐘再撥回去又顯得莫名其妙。他默默看了一會,直到電腦螢幕一暗,傳來角色被擊殺的音效,才放下手機,打算當作無事發生。
但下一秒手機又震了震——他不開聲音,接到電話也只會有兩下震動。來電顯示還是先前那個號碼,無聲地出現在手機屏上。
遲揚握著滑鼠的手一緊。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某個晚上,他們結伴回家的時候,何弈銜著煙,自下而上地抬眼看他,明明只是清淡而平靜的一眼,卻像極了山海經裡魅惑人心的食色妖怪。
——也許他才是那個意志不堅的凡人。
不堅到他對自己毫無自信,甚至懷疑一旦接起這個電話,幾天來所作的心理建設都會土崩瓦解,他又要自己滾回那個名叫何弈的陷阱裡。
不能接。
但他花了十幾秒的時間猶豫抉擇,終於按下了結束通話,對方卻在不到一秒後再次撥了過來。
遲揚略微眯起眼,覺得現狀已經不是他印象裡何弈能幹出來的事——總能留足餘地的人突然咄咄逼人起來,背後一定是有原因的。某種不祥的猜想冒出來,又很快被他按回去,強自平靜下來。
他接了電話:“何弈?”
對面似乎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又沉默了。
什麼莫名其妙的對話。遲揚皺眉,還是先驗證了自己擔心的問題:“你在哪?”
“……在你家,小區門口,保安說指紋庫裡沒有我的指紋,不能讓我進去。”何弈的語氣明明很平靜,話尾卻帶著些不自然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