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領口先,手指剛剛觸及他領口,司空昱忽然又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別……別……”他聲音呢喃,帶著深深的苦痛,“別走……”
太史闌低頭看他,他沒醒,被高熱折磨得臉頰發紅而唇色發白,輾轉反側,在深淵般的昏眩中浮沉,饒是如此,他依舊是美麗的,甚至在這夜模糊的月色和氤氳的藥氣中,更加美而動人,那是一種添了三分脆弱和三分迷茫的美,是冰清的天際中一彎瘦瘦的上弦月,散著迷迷濛濛的光。
病中的人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抓著太史闌的手指不肯放,卻又覺得一波火焰烤了上來,一邊喃喃道:“……別走……好熱……”手指一拉,嗤啦一聲,領口被他自己撕裂。
他迫不及待地將掌心裡太史闌那微涼的手指,靠上頸下的肌膚,她的指尖微涼,對此刻焦灼高熱的他便如一塊薄冰,將他從烈火焚身的苦痛中救贖。以至於他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
太史闌沒有動。
她垂眼。
一抹玉色的肌膚亮在幽幽的黑暗裡,這個男子的身體,果然如他的臉一般,完美精細,是新琢出的玉,或者是夏日碧水裡新採出的茨實,光潤,潔白,讓人的目光觸上去,心也如那碧水蕩了蕩。
太史闌的目光,卻從那一截潔白裡延伸了進去,從那一線敞開的領口,越過一朵淡紅的薄櫻,在衣服和月光以及肌膚的光影交界裡,她看見一條淺淺的白痕。
正是這條白色的痕跡,讓她忘記抽回手指。
這似乎是……鞭痕。
再仔細看,白痕之上,似乎還有痕跡,一層層交疊,只是很薄很淡,想必經年日久。
交錯的鞭痕?
這驕傲豔麗的東堂世子,金尊玉貴的簪纓子弟,身上怎麼會有這樣恥辱的傷痕?
以他的身份,又有誰能給他造成這樣的傷痕?
司空昱熱度越來越高,下意識抓了太史闌的手,靠在頰邊磨蹭,一邊低低喃喃道:“孃親……孃親……”
正待抽手起身的太史闌,又停了停。
她想了一想,又坐了回去,拿手背拍了拍司空昱的頰,低聲道:“你很想你娘嗎?”
司空昱此刻正在水深火熱之中,意識的四面幽黑,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道深紅的火線懸浮在半空,而對岸,似有極地冰原,皚皚霜雪,他此刻最渴望的清涼。他不得不踏上火線,那般暴烈的熱,讓他連心都似縮了起來。
無邊無垠的熱燒烤著意識,將一些深藏的記憶翻起,他在恍惚中忽然想起,自己並不是沒有見過孃親,明明在幼時,曾經在她的懷抱裡打滾,還記得她是那般的香軟,記得從她膝上的角度看過去,她始終微笑又憂傷的唇角,記得她的手指也總是微涼,總*在他打滾時輕輕握住他的手,怕他落下去。
就像此刻……他所握住的手指。
那手指的主人沒有握住他的手,卻也沒有離開,他聽見一個女聲,清冷而安靜,彷彿星光,無論相隔多遠,都能在瞬間抵達它想要抵達的終點。
“你很想你娘嗎?”
“想……”他幾乎立刻衝口而出地回答,隨即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可是她……不要我了……”
他唇邊綻開一抹笑意,模糊的、苦澀的、失望的、不解的……
有些記憶已經在歲月中淡化,但當初那時絕望和寂寞的感覺,還深深刻在心版,他已經忘記要為何絕望為何寂寞,卻依舊在多年後無法控制嘆息。
太史闌注視著他的笑容,很難想象那麼驕傲自我的人,會綻開這樣虛弱而又自棄的笑容,這孔雀一般的男人背後,到底藏了多少連他都不願面對的舊事?
“沒有娘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半晌她道,“一定有難言之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