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危險的角度為止,他覺得自己的後腦勺隨時都有可能與光滑的瓷磚產生一次較為親密的接觸,但他就是懶得讓自己的身體和椅子回到原來的位置,他前幾天剛和同學一起去看了萬往瑜的那部和釣魚有關的電影,這部電影的聲音與畫面沒能在他的腦袋裡找到個合適且寬敞的住處,他不知道這些稀薄的印象能和記憶相處多久,也許不到半個月他就忘掉了這部電影。
然而,半個月後齊曉目仍舊記得這部電影,那時候,他們的語文老師用鐵匠常用的錘子那樣的胳膊肘把門推開,並讓他的學生們在課堂上專心致志地寫一篇電影的觀後感,花費掉一節課這樣一個不多不少、恰好合適的時間,把他們送出教室的鈴聲一來到教室裡他們就得把鉛筆筆尖下面的作品交給他——儘管他們並不情願。齊曉目一下就想起來了半個月前看的那部電影,他在睡夢裡竭盡全力睜大雙眼,但就是看不清楚那部電影的全部細節,他用後知後覺的態度思考那部電影的詳細內容,但那部電影只留給了他一些大致的情節,齊曉目記得電影開頭時出現過的那個人後來掉進了一片湖裡,一片冰冷又迷人的狐狸尾巴一樣的湖,湖的顏色像作業本的顏色一樣善變,他掉進去沒多久就爬了出來,溼漉漉的襯衫和頭髮縫隙裡的湖水讓他的身上有了色彩,他那些即將全部脫落的腦袋上的一片片樹葉重又牢固地粘回了他的腦袋,他臉上的皺紋和胸口的疤痕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最敏銳的醫生也沒辦法從他身上找出一絲衰老的痕跡。正等著他回家的妻子睜開眼睛,試圖從他身上找到那麼一兩隻獵物,她什麼也沒找到,低著腦袋看著膝蓋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不過並沒有一個一見到她空手而歸就破口大罵的丈夫在家裡等著他。這個變年輕了的男人告訴自己的妻子:他找到了一片能讓人永葆青春的神奇湖泊。他的妻子立馬打斷他,說這種湖泊一點也不神奇,並指出他已經產生了幻覺。他命令她仔細盯著他的臉,讓她看看這究竟是不是一張中年人應當享用的臉,她可以不相信他說的話,但不能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認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合情合理,並且幻覺在她身上也得到了體現。從未有過的一隻手掌拉開了他怒火的爐門,他多年來積攢的憤怒轉化成辱罵的形式難以置信地施加在他的妻子身上,這對家庭即興辯論賽上的夫妻全面運用起了個人的語言能力以扞衛自己那個不太明確的觀點,這場辯論賽就像電影銀幕前的大部分觀眾所能預料到的那樣開始朝著拳擊賽的邊緣地帶走去,它朝著那個方向行走時所使用的步伐相當迅捷——和那個女人所使用的步伐相差無幾。她像個專業的拳擊手那樣躲過了好幾次攻擊,她給了男人的下巴一拳,他立刻倒在地上閉上了雙眼,觀眾的眼睛告訴他們他倒下去的時候撞到了床頭櫃邊上的那個堅硬無比、帶有死亡氣息的角上,他的妻子認為這仍然是幻覺或是一個夢,她爬到床上躺下,希望能有一道仁慈的光線來把這個黑暗、殘忍、朦朧的夢境驅散,她渴望的那束光對她來說不算仁慈,她被從手電筒那兒誕生的非自然的強光叫醒了,幾個神情莊嚴的巡邏人員瞪著她,儘管他們的眼神就足以把全部的事項和情況講清楚,但他們還是耐心細緻地開口說話了:她攻擊了床頭櫃,他們必須把她帶去給它的家人審判,以此來告慰床頭櫃遭到損害的那樣一個堅硬、悽慘的桌角,被她擊倒的丈夫不知去向,她認為也許那些湖水就像各地傳說裡的那些庸俗、可憎的陳詞濫調一樣將起死回生的奇蹟降臨在了他身上。另一種可能則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丈夫,這也是幻覺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大概也包括面前的這些拿著手電筒的人,還有床邊的這個道貌岸然的床頭櫃。她再次像個拳擊手那樣站起來,砸中了床頭櫃的桌面,於是它徹底被毀壞了。那幾個拿著手電筒的人用蠕動的嗓子發出一陣難聽又刺耳的聲音,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