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這兒不是個空無一人的房間,那麼坐在他旁邊的人多半能借著銀幕慷慨贈與的光線發現他並不是個嚴格意義上的禿子,他的頭皮上其實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黑得發亮的髮根,在這條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房間裡——那裡也坐著一位和他年紀相仿的禿頭,那裡面的觀眾還沒聽到外面不詳的動靜。負責檢票的工作人員紋絲不動地站在房間門口,以防有沒買票的“觀眾”溜進房間,他已經藉助職業的特殊性把這部電影看了幾十遍,當然,除了第一遍之外,剩下的幾十遍他沒怎麼認真看,走廊上那個瘋瘋癲癲的男人這時候剛好把門推開,這位檢票的工作人員在毫無提防的情況下被門撞到了牆上,這扇門把他的臉砸得失去了知覺。他剛想從門後面出來看看是誰幹了這件好事,但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之後就又縮了回去。在那個強行為他開啟疼痛之門的男人衝進買了票的羊群當中撕扯羊毛的時候,他抓住機會從門後面跳出來跑掉了。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的額頭上不住地冒汗,他第一次這麼開心。
他跑回家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啟電視,電視里人類的談話聲給了他花不完的安全感,他立刻成了用情緒來付款的百萬富翁,他心事重重地躺在沙發上,決定要用電視劇來緩解內心的慌亂和焦慮,熒幕里正放映著的是一部歷史題材的電視劇,這部電視劇的劇組是在一個叫阿肯米拉的人的幫助下聚集起來的,在拍攝這部電視劇之前,幾乎沒人聽說過她的名字,也沒人知道她曾經創作過哪幾部作品。阿肯米拉聲稱她從古代穿越過來,她把她對自身身世的宣告毫無保留且堂而皇之地透過電視劇的開頭部分公佈了出來,在這個部分裡,她用她的那種堅定且真誠的語氣向電視機前的觀眾們宣稱她必須拍這麼一部電視劇,這部電視劇裡的全部內容都有真實事件可考,的確,電視劇裡有個叫阿肯米拉的角色,儘管在能查閱到的史料裡壓根沒有享有這麼個名字的人,即使是最荒唐的野史裡也沒出現過與此人有關的蹤跡。當然,許多人對她所傾訴的這番話的可信度有所懷疑,但她的另一種解釋起碼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這些人的疑惑。阿肯米拉說,在這部電視劇裡曾出現過的角色都是在屬於她的那個年代裡真實存在過的角色,如果她不利用這部電視劇將他們的名字說出來,他們就會消失在他們的那個時代,像是電視劇後難以停留的廣告一樣頃刻間就煙消雲散。如果這部電視劇的收視率足夠驚人,那麼她和她的朋友們都能活下來,如果這部電視劇根本沒得到傳播,那麼她和她的朋友就會徹底消失,不給歷史學家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比橡皮擦的造物要乾淨一些。阿肯米拉認為觀眾們對她的懷疑是合理但卻沒有必要的,因為只需過上幾天,等這部電視劇傳播開來,他們就能明明白白地知道答案。
那個死裡逃生的影院的工作人員對此深信不疑,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所面臨的那種險惡的處境,他想給這部電視劇捐點錢,以給予這個流落到現代的無依無靠又惶恐不安的古代人一點幫助,齊數唯顯然屬於另一種觀眾,他為劇組騙取錢財的幼稚手段而發笑,他生活在生活的樹蔭下,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金錢總會不由自主地鑽進他的口袋,專門調查財產行蹤的偵探一撞見他的拉鍊就不得不打道回府,任何一串有價值的腳印都會在他的口袋附近自然而然地消失,齊數唯鄙夷地盯著這部擾亂他注意力的電視劇,不留情面地關掉了電視機。
他徑直走向他兒子的房間——屬於那扇門的並不複雜的開啟方式在他的手掌心裡跳動著,他的兒子坐在門後面的一個房間裡,一個擁有一臺寫字桌的房間,一臺承載著幾本書的寫字桌,還有一個會叫他爸爸的剛過了十歲生日的男孩正趴在那幾本顏色各異的書上,齊數唯走過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把腰背挺直。等父親離開房間之後,齊曉目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發呆,他不斷向後靠,直到他正使用著的這把椅子與地面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