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變(4 / 9)

小說:帽子裡的手套 作者:落魚銜蛇

不能那樣做,假使我那樣對她的母親說了,那麼她和她姐姐寫信的事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她們父母的目光之下了。我說:我們可以選擇性地講述這件事,省去她們兩個通訊的事實,剩下的部分則儘量踩在現實的影子裡。我知道,稍稍埋低腦袋是她思考的標誌,等這種標誌消失後,她同意了我的提議。

齊曉目把筆擱下,像個疲憊的猛獁象那樣吐出一口氣,他不清楚自己偽造的身份是否能騙到收信的人,他握住這封信,想見見信紙另一頭的人(他明白欺騙一直存在並且從不變化,無論對誰,無論在何種場合,狡詐的謊言所播散出去的煙霧應該把他自己也包括在內)。他在信中聲稱自己叫棠自齡,全是因為在身邊的人當中,棠自齡是他最熟悉的那個,不過那些“兒時經歷”全是他杜撰的,沒有絲毫真實性可言,就和計程車司機這個職業一樣根本不存在,但一個熟悉的名字仍能給齊曉目帶來安全感,他是個憂慮的悲傷嬰兒,需要用發育不完全的牙齒撕咬總是咬不爛的奶嘴,他把現實生活裡發生的事飢不擇食地寫進信裡,渴望能讓收信的人相信他沒有欺騙誰,可他當然是個騙子,現在、過去、將來都是,而且他會一直騙下去,欺騙是思想的核心思想,譬如說,他待會兒要跟棠自齡一起去參加電影的宣傳儀式,他把這件事寫進了信裡,只不過把時間改到了晚上,因為信裡的他,也就是棠自齡,是個計程車司機。另外,適當的真實當然能給收信者帶來更舒適的欺騙,完完全全的真實並不適合這封信,它的稜角會把昏沉、低迷的人從夢中驚醒,讓筆墨和籌謀頃刻間變得充滿善意且毫無意義。就在這一秒鐘,秒針輕微顫抖的某個時刻,他幾乎已經下了決心,也許不久之後,他會因這個念頭而反悔、後悔、懺悔,但絕對不是現在這個也許能給從未來眺望而來的眼光賦予別樣價值的時刻,他的確要寫一封信,真正開始寫一封信,就和剛剛他所想到的一樣,寫一封可恥的、以欺騙為全部目的的信,在這之前的關於這封信的那些善良但無用的雜亂思緒都被他絕情地砍斷了,他仿若一個工作經驗充足的自動化屠夫,只需要按兩下按鈕就能看到他想看到的殘忍但美味的鮮明結果,他忘掉了在這之前的關於這封信的一切,或許不是全部,但幾乎忘掉了一切,於是,他為自己哀悼了幾秒鐘。你永遠不能忘記你是個計程車司機,齊曉目在心底衝著自己說,你是個計程車司機。

他混亂、遲鈍的腦袋當中有一隻靈活的蒼蠅在記憶的殘羹冷炙裡囂張地狂舞,因此,幾根無依無靠的絲線從幾條殘破、灰暗的長袍尾端軟弱無力地耷拉下來,肉眼難以識別的某種壯觀、卑賤、從不滿足的力量像高空彈跳時的安全帶那樣緊緊地揪住線條向深處墜落,那些孤苦、慘淡、獨自一人的消失是隨著線條的增長在那些簡樸的衣物身上從容不迫地上演的,齊曉目察覺到一件件在過去看來並不能緊密聯絡在一起甚至並未引起注意的事情正不約而同地在他的腦際匯合,這些稍縱即逝的感覺就像它們的名字一樣難以留存,在齊曉目給它們取個更好的名字之前,它們爭先恐後地失蹤了。

他坐在餐桌旁邊,把一塊塊覆蓋著一層層糖霜的糕點送進自己嘴裡——他還能怎麼辦?他的親生父親給他帶來了第一場災難,為了生命的延續,他只能為不間斷地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詛咒或厄運重新找尋一個新鮮的、可憐的主人。窗外的飛鳥彷彿電線杆上的喇叭一般叫個不停,在他吃早餐時,居住在他正下方、與他有一層樓之隔的棠自齡剛剛起床,他險些把今天的行程忘在了昨夜的夢裡,床榻上的沉靜和睡夢裡的安歇總讓他流連忘返,難以自拔。把他叫醒的除了鬧鐘之外還有窗戶外面鳥類的鳴叫聲,棠自齡很少在城市裡聽到鳥叫,他在生物學方面淺薄的知識也不足以支撐他說出窗戶外面那隻赤褐色的鳥的名字,那隻鳥眼下正站在窗外的樹枝上啄自己的翅膀,棠自齡穿好衣服走下床,等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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