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娘坐,”寂院西廂,羨娘將雲渡請坐於外間圓凳上,轉身掩上門,“聽這風聲,本不該吹進新年的。”
“風雨自然,又怎是人力可左右的。”
“呵呵,感慨一下罷了。我把屏畫拿來,你稍等。”
“好。”
羨娘說著,擦雲渡的肩往裡間去。
兩步後她柔和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雲姑娘可想知道蘇指揮羅剎的畫像是什麼樣子的?”
雲渡回眸,婉麗柔媚的女人在藍白色相間垂落的幔簾前回眸,“就是阿致一直認作爹爹的那幅我找人畫的蘇指揮的畫。”
雲渡想了想:“可以嗎?”
羅剎?地獄裡的羅剎紅眼長舌,青面獠牙,不知這凡世間人人痛恨的羅剎又是什麼樣?
與他能有幾分像?
“你等著,我這就拿來給你看。”素幔一拂,羨娘走進了裡屋。
屋裡的窸窣聲響了片時,平緩的腳步聲返回。
“就是這個,”一襲秋海棠色的身影駐足落地方几旁,一卷畫旋即放上,“姑娘請看。”
雲渡一手拿住天杆,柔荑秀指隨之將畫面緩緩展開。
畫紙泛黃,呈煙褐色,舊舊的,看來確實是一直掛著,從發黃的程度判斷,畫已暴露於空氣中不下兩年光陰了。
畫軸下滾,露出一個束髮簪冠的男子形容。
畫是用淡彩繪成,上面的男子面如冠玉,五官俊秀;一身銀白輕甲,雪色披風飄揚身後,氣度之朗潤清華,仿若雲上謫仙。
手握一柄橫刀,英姿峻肅。
除卻色調受歲月侵蝕變得暗淡,人物細節仍然清晰易辨,確是蘇誡,一絲也沒有醜化他的形象。
難怪阿致能在人群中揪住他袖子,實心實意喊他爹爹,孩童果然好騙——潛移默化間產生的情感,比血緣還真切!
指尖劃過紙張上那些流暢細膩的線條,感覺畫上的蘇誡的容顏是那樣的柔和溫雅,好像有溫度一樣,儘管他的眼神筆墨較重,描得兇厲,也只像是突然發怒的樣子,不是那種從心底裡蔓延至皮肉上的殺慣了人的森冷。
他是蘇誡,但不是如今變幻莫測的蘇誡,他的頜骨、眉眼的流暢度不如現在犀利,若不是束了發,這樣子……簡直像極了五年前還未殺過人的他。
五年前……
哪個畫師會畫他五年前溫柔無害的樣子來與地獄羅剎相論?
且還是用來鎮邪祟?!
這事不對。
雲渡靜靜看著畫,思索其中的不合理。
手指將那些行筆精妙的墨線摩挲,再摩挲……
忽然,雲渡的目光鎖死在指下繁密的線路上,指尖一顫,一頓,心跳隨即紊亂。
“這走筆的方式為何感覺如此熟悉?難道……難道是……”雲渡心底驟然湧上千萬疑問,從不怕冷的她渾身開始瑟瑟抖動。
“不知是否我看得不太細緻,竟覺得此畫作得精奇,似乎比阿兄本人還英俊兩分,娘子是請的哪位高才畫的,可有姓名?”雲渡問。
音色微顫,猶似深秋高懸樹梢的枯葉與北風遭遇發出的簌簌聲響。
她眸光緊盯紙上筆墨,一瞬不瞬。
體溫沁於紙,淡彩濃墨在指尖暈出綺色,開出鮮紅的花朵。
花蕊生長,蔓延,攀著她秀長的指骨緩緩往上纏繞,絞痛了她的手指,它們像無根的藤蔓,亦像殘忍的線蟲,不斷地往她的血肉深處侵襲,要將她身體裡流動的溫熱的血液吮吸殆盡一般勢不可擋。
呼吸逐漸艱難之際,那朵綻放的花心中央漸漸顯現出一張清俊柔雅的臉,他對她笑,又對她癟嘴,最後落下無助的眼淚……
胤胤!
池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