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道樓。
暮雲靉靆,遠空低迷,寒風瑟瑟,才吹去暮雪,又落紛擾於人間。
一襲素袍的青年凝眸望著蒼白的帝京,白玉冠旁垂帶亂舞,鬢髮被兩顆藍珊瑚珠壓在身前。摘下那張素色面具,分明是天上顏,卻無仙人心。
他的眸光寒透十日霜,平靜的面容下,心裡落著漫天飛雪,不停不停,厚厚地積了一層,掩不去的斷壁殘垣,洗不淨的滿門鮮血。
天子為何?天下為何?
天子無道,天下負我,不叫這社稷大亂,如何叫我甘心?拿什麼來平我滿腔怨恨?
身後傳來腳步聲,司乾才將目光收回,戴上面具,轉身,看著來人。
正道著黑色斗篷,身形傴僂,斑白的發在兩鬢狂舞,他看著眼前的天師,道:
“陛下分明知道謝玿的秘密,卻輕易放過了他。”
點到為止,只等天師自己接話。
天師抬步,自正道身旁走過,道:
“可見皇帝極其倚重謝玿。”
“陛下也依仗你。”正道說。
“不,”天師眸子微垂,“不及謝玿。”
正道愣了兩秒,隨即面露狠戾,道:
“國師,你必須除掉謝玿,他是這天下最大的禍星。”
天師停住,微抬眸看向正道,不覺在心裡冷笑。
他自然會取謝玿而代之,可卻不是為了這天下。既然謝玿是禍星,不妨留他一命,和這天下好好玩一玩。
而這正道,看似是一心為這天下,實則不過是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左右不過是利用關係。
“皇帝因天而畏我,可皇帝因人而畏謝玿。你可知,多少次,皇帝才貶了謝玿,又巴巴地追命復起。”
天師說罷,冷哼一聲,眼神不屑:
“他擁躉者眾多,人言可畏,皇帝也要忌憚三分。欲除去謝玿,難上加難。”
“那便以天道壓之。”
天師聞言嗤笑兩聲,又聞正道說:
“謝玿不是在變法麼,你儘可借題發揮。”
天師略勾了勾唇角,抬手虛指了正道一下,問道:
“正道子,怎麼?變法不是好事麼,你不是自稱走天下之道嗎,何不鼎力助之?”
正道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變法雖好,可若是謝玿,則必成禍事,天下已亂,不能再火上澆油了。”
天師卻不吃他這套,嘲諷道:
“所以你寧可置之不理,縱使白骨露於野,道路屍相望。”
“你不懂!”
正道情緒激動,道:
“若放任禍星不管,才會像你說的這般,生靈塗炭!”
天師輕笑,音色如清泉,嘖道:
“我不懂?正道子,我比你懂的多了。”
正道嘴硬:
“我是為了這天下蒼生。”
天師毫不留情地點破:
“我早說過,你那道,不過百人,以一族之人均於天下,又何苦矇騙於我?”
他笑了兩聲,饒有興趣道:
“我突然很好奇你卜的卦為何了,能讓你一夜白頭,年華不再,能讓皇帝魂牽夢繞,格外看重。”
正道心裡一緊,他當然不肯告訴天師他那卦象,他這一生,動用兩次禁術,折去二十年陽壽,可到頭來,卻落得家族式微、前途未卜,都怪那謝玿!
可是,現下他已無力再卜天命了,他定要破這死局,哪怕賠上整個天下。
然而眼前人,這位國師,正道卻什麼也卜不出來。正道本欲深入窺探,然而卦象空空如也。這國師定然是顆異星,是敵是友,尚未可知,正道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