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5年6月19日)
在這十幾天裡,波歷才真正認識了瓦西里。瓦西里其實也才真正認識了波歷。
他們互相都敘述了自己的歷史。
瓦西里告訴波歷,他的本名就是瓦西里,至於姓氏,他說:反正在這裡誰都不說,說了也沒人知道。而且我本來就是一個無名的人,連業界的人知道我的人都幾乎沒有。
他說,他的姓氏是俄羅斯的,而他也確實是俄羅斯人的後裔。他的祖父跟他同姓也同名,是百年前那場世界大戰裡的俄羅斯戰鬥英雄。他是在他祖父去世那年出生的,父親給他取名為瓦西里,就是為了紀念他的祖父。他的祖父在俄羅斯和他出生的烏克蘭都是英雄,當年是俄羅斯最著名的神槍手,在一場扭轉局勢的戰役裡,他一個人就擊斃了三百多名魔鬼軍官(他們管大戰裡的侵略者為“魔鬼”,其實翻譯成漢語,跟中國人稱侵略者為“鬼子”是一個意思)。他從小聽著祖父的故事長大。但是,他想要跟祖父一樣成為一個戰鬥英雄。可是,在和平的年代裡,他的願望原來是不可能實現的。後來,世界上發生了一場嚴重的疫情,是超二流感之前和超一流感之間最大的那場疫情。但持續時間很短,危害也不太大。那時,每天每個人都聽到病毒這個詞。那時他正好中學畢業。他忽然想到,他也可以當一名狙擊手,擊斃病毒的狙擊手。於是他選擇了病毒學作為大學的專業。
在攻讀病毒學的同時,他經常出入烏克蘭的各大醫院,主要是感染科。他認識到,要擊斃病毒,目的是治病救人。於是他同時開始攻讀醫學。他創造了一個奇蹟。在同一年同一個時間,他同時獲得了兩個博士學位。世界上獲得雙學位、雙博士學位的人還有不少,但是同時獲得雙學位的,據說是史無前例。當時,烏克蘭的媒體把他捧到了天上去,把他的祖父也一併捧了出來,一個標題被廣泛引用:狙擊手的後代仍然是狙擊手。媒體說,他的祖父是硝煙裡的阻擊手,祖父的孫子是病床前的狙擊手。
他畢業後就在伏基的醫院裡,既當醫生,又當病毒研究人員,很快就當上了兩個完全不同專業的大學教授,給不同專業的學生講課。他既是病毒學的教授,又是感染醫學的教授。那時的他,用他自己的話說,有些得意忘形了。讓他痛苦的是,他沒能給他美麗的妻子和帥哥兒子足夠的愛。現在,後悔已經沒用了,他說。
後來,他仍然當著醫生,但同時進入了一家新建立的病毒研究所。這家研究所在伏基近郊。
後來發生了讓他更痛苦的事情,那就是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的戰爭。他的痛苦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他的祖父是俄羅斯人,祖母是烏克蘭人。俄羅斯和烏克蘭是一個民族化出來的兩個民族,同樣的語言,同樣的宗教信仰,可是,後來,在之前的世界大戰裡,成了敵對的兩個民族。但是,祖父和祖母打了起來,瓦西里問波歷說:你說,我應該幫祖父還是祖母?
波歷沒有回答他。波歷知道,在瓦西里心裡找不到的答案,他同樣是給不了的。
瓦西里果然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如果我幫祖父打死了祖母,或者幫祖母打死了祖父,結果是什麼?很清楚,結果是,我根本就不存在。世界上沒有我的父親,也沒有我。
第二方面,他說,是俄羅斯和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他才意識到的。當時他進入伏基近郊的那個病毒研究所時,他覺得很興奮,因為那是國際機構出資建的,設施在全世界都屬於最先進的行列。反正是研究病毒,條件好就好。
結果,俄羅斯軍隊一度佔領了伏基郊區的一些地方,包括他的研究所。那時他和他的一些同事都被及時或者說提前轉移了出來。他是在澳大利亞讀到相關新聞的。俄語的新聞裡說,他的那家研究所和同時在烏克蘭被俄羅斯佔領的許多研究所,實際上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