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1年3月21日)
大家都不說話。兩個女孩子(雖然他們到島上十餘年了,也就是他們都又長大或者長老了十餘年,可是她們在他波歷的心裡總是女孩子。其實她們的樣子跟他當初在二區第一次和最後一次見到她們的時候幾乎沒有變化)都哭過了,若雪哭得幾乎收不住。他知道,她是由此及彼,觸景生情。
又是一個月光之夜。一個有月光卻照樣見不到月亮的夜晚。
但是很靜,很美。這裡的風景尤其是夜景經常很美,尤其在帶著淡淡的腥味的海風吹拂之下,尤其在這個山坡上,這個能看見遠處露出一個角的碼頭偶爾的動作的地方,比如一艘大船開了進來,一輛貨車亮起了燈。
波歷從下面室內又端了一箱啤酒上來。他說:繼續喝,今天要不就說到這裡吧。
他知道他說的話前後否定,很矛盾。但他不知道怎麼說好。
海浪拿過一瓶啤酒,這箱啤酒波歷是全部開了瓶蓋拿上來的,導致海浪一口咬在了瓶口的玻璃上。波歷說:當心牙齒。
海浪沒有回應波歷。他說:我繼續說。如果今天晚上不說,誰知道明天是不是還有機會說呢?
師父去世的第二天,一早我和師姐就約好了到河邊的。可是師父的腦袋已經不見了。河邊跟以往一樣,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連散步道旁邊的車轍印都不見了。我記得昨天晚上有幾輛車是停在道旁的。
我和木蘭師姐走到河邊那一帶的草叢裡,蘆葦裡,我們沒有找到任何跟師父相關的蹤跡。那些白色的大老鼠或者鼠魚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河面跟平時一樣平靜,我甚至覺得更平靜。
我們的隊伍不久就壯大了。我的一個師哥和另一個師姐也聽說了這件事,他們也走到了河邊,跟我們一起尋找。我不想提他們的名字了。提了除了增加痛苦和傷心,又有什麼用呢?
那時我還有一個師兄和另外一個師姐,除了木蘭姐以外的另外一個。我叫他們師哥師姐,其實他們倆都比我晚進這個海底實驗室,只是他們年齡都比我大,而且到這個島上這個四區來的時間也比我長。他們之前我還有過其他師哥師姐,但那幾個師哥師姐都忽然就不來了,不到實驗室來了。也就是說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我們都是住在同一個宿舍樓裡,就是小酒吧後面樓上。可是他們的房間裡走出來的忽然就是新的面孔,新的師哥師姐了。我問過師父,他總是那句老話,別問我。有時候加一句,我也想知道。
另一個師姐忽然叫喊起來:這是什麼?
她手裡提著一隻鞋子。顯然是一隻女鞋,上面還粘著泥滴著水。這還是一隻不完整的鞋,一邊的鞋幫有個很大的缺口。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我想過,那個缺口也許也是那些大老鼠咬出來的。
木蘭姐接過這隻鞋子,眼淚又刷地下來了。她說:這隻鞋我認識的。是莉莉的。
她哽咽著:莉莉是我之前的一個師姐。三年前,她忽然就不再出現了。她的房間裡第三天就住上了這位撿起這隻鞋的師姐。
我說:你確定?木蘭姐說:我當時跟她一起在超市裡買的,莉莉當時見到這雙鞋高興得叫了起來,她說,這裡居然還有這樣的鞋。我當時也覺得奇怪。因為那是一雙電梯鞋,是一隻時尚公司的經典設計。我說:電梯鞋?木蘭姐說:是啊,你們男人可能不注意,這隻鞋的鞋跟不是在後面,而是在中間,中間偏後的地方。一定是莉莉的。
(太可怕了!這句說得很輕的話是從娜拉的牙縫裡出來的)
海浪說:是的,太可怕了。我們終於知道我們那些失蹤的師哥師姐到哪裡去了。我們之前雖然聽說過這條河有多麼危險,可是在昨天晚上之前,在我們親眼見到師父的遭遇,在我親手提出師父的腦袋之前,我們還有點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