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之後,唐儷辭就站在桌前,背對著他,左手提筆仍然在寫字,彷彿剛才開門的人不是他。傅主梅端著藥進來,反而手足無措,呆呆的端著看著他寫字,這麼一站、就足足站了快一個時辰,等到唐儷辭把桌上那張宣紙以極纖細的筆法密密麻麻的寫完,他才鼓起勇氣,呆呆的道,“阿儷,藥涼了。”
唐儷辭站起身來,回頭微微一笑,“白痴,我關了門,你就不敢進來,我在寫字,你就不敢說話,多少年了,你還是這麼容易被人欺負。”他神態秀雅,言語溫柔,這句話說來卻不知是表示親熱,還是在說他就是吃定了傅主梅,一句話下來,傅主梅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阿儷……你不恨我了?”唐儷辭臉色一沉,“當然恨!”傅主梅被他這一翻臉嚇得半句話都不敢多說,噤若寒蟬,唐儷辭臉色一沉之後,隨即輕輕一笑,笑意如花,“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傅主梅呆呆的看著他瞬息萬變的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你……你的傷怎麼樣了?”
唐儷辭臉色平靜,“好了。”傅主梅想也不想的道,“騙人!”唐儷辭秀眉微蹙,“你說什麼?”傅主梅把藥放下,“你騙人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說得比真的還真,你說真話的時候,反而像騙人的樣子了。”唐儷辭臉色又是一沉,傅主梅立刻閉嘴,半個字不敢多說,眼神卻仍是一百個不信。兩人僵持半晌,過了一會兒,唐儷辭轉頭放下筆來,語氣溫和,彷彿渾然沒有剛才的事,“你怎會出現在此?我找你許久,沒有半點訊息,我還當方周死了以後,你和我割袍斷義,準備老死不相往來。”傅主梅連連搖手,“沒……不是這麼回事,方周……方周的事後來我明白不是你的錯,怎麼會恨你呢?我很清楚的,你心裡對他好……很好的。”唐儷辭猛然回過頭來,“你……”他反而笑了起來,“你可知道方周是怎麼死的?他活生生的被我挖心,你可知道活生生的挖心有多痛?我告訴他我挖他的心是為了救他,他很相信我,他忍痛讓我挖,我剖開他的胸口,弄得滿地是血——你知道那有多少血嗎?死的時候他相信他會被救活,他感激我!他是感激我的!”他驟然大笑起來,“哈哈哈……你知道他的下場嗎?結果他最後被人砍成八塊,丟在爛木頭裡面喂螞蟻,那些蛆蟲在他的眼眶裡爬來爬去,一條一條一圈一圈的顏色……有白的有黑的……哈哈哈哈……”
“阿儷!”傅主梅抓住他的雙肩,用力搖晃,“阿儷!別想了!”唐儷辭一把將他推開,他的力道奇大,傅主梅被他推得摔倒在地,唐儷辭連退幾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止不住的狂笑起來,“還有池雲……哈哈哈……我用笛子敲破他的頭,他臨死的時候惡狠狠地瞪著我……他死了都想向我爬過來把我活活掐死……”
“阿儷!”傅主梅一躍而起,唐儷辭狂笑未畢,全身顫抖,忽地晃了一晃,往後軟倒。他匆匆伸手扶住,唐儷辭昏厥的時間極短,瞬間又已醒轉,用力掙扎而起,厲聲道,“走開!你們統統走開!”
你們?傅主梅牢牢抓住他的手,在他眼裡到底是看到了什麼?阿儷這許多日子就在這樣瘋狂的境界裡一個人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個人裝作若無其事,一個人面對兩個人的死,一個人面對亂七八糟的幻境嗎?“你看清楚,我是傅主梅,我……我不是別人,這裡什麼人都沒有,只有我。你看到什麼了?”唐儷辭牢牢握住傅主梅的手,因為冰冷潮溼,傅主梅幾乎感覺不到他究竟是用手的哪裡抓住了他的手,就如抓住他的是一團冰,“別再想了,你快要瘋了!”
唐儷辭微微一顫,忽然安靜了下來,他抬起手捂住半張臉,過了好一會兒,“你叫他們都走開。”傅主梅不知道他所指的“他們”是誰,“他們?他們都走開了,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我在。”唐儷辭急促的喘息了一下,緩緩放開右手,望著傅主梅,望了好一會兒,“你出去,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