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心繫三日之後的廷試,沈穆在這一次的修編主持中負責刻字,他淨了手,這一刻拿帕子擦了擦,似是不經意說了一句:“太僕卿毛渠今晚上在獅子樓宴客,你要是沒事,可以去碰碰運氣。”
毛紀是楊廷和之後的首輔,嘉靖改元之初,二月裡禮部尚書毛澄以老病致仕,到七月裡,刑部尚書林俊又以年邁致仕。嘉靖三年,楊廷和致仕,對於這些致仕的老臣,嘉靖帝表現得禮遇有加,刑部尚書林俊加封太子太保,給驛還鄉。
楊廷和致仕之後,毛紀繼任首輔,不過僅僅只過了兩個月,毛紀也致仕了。毛紀還鄉的時候,嘉靖帝一樣加封太子太保,給予糧食和車隊,沈穆口中的毛渠便是毛紀之子,在太僕寺任太僕卿。
沈穆說完這話就走開了,他的聲音並不大,著實也不算小,沈約就算想忽視過去,也做不到似耳邊風穿堂而過,他輕輕曲了曲手指,終是起身,關門出去了。
沈約出了翰林院,見到那些平日裡見慣了的同窗,大家在太學一齊聽了幾日課,間或有國子監講師來提點幾句,包括廷試有什麼規矩,有什麼講究,大家都各有門路來源,也各有說法。沈約總之是最沉默的那一個,他門戶低,人微言輕,人家說了甚麼,他都是聽,大家都說,他像個活啞巴。
“沈兄,我們去吃飯,你去嗎?”
說話的是楊聰,他是他們這一批進士中家境最好的一個,他的爺爺曾經是弘治正德兩朝的皇商,專門為皇宮內院提供毛筆和黃蠟。
如今的楊聰與常人無異,參加了鄉試再考會試,會試過了才有資格廷試,他一路過關斬將走過來,並沒有享受太多的優惠。改朝和換代是誰都要克服的坎,楊聰很看得開,作為曾經的富裕的皇商家的孩子,即使現在落魄,他也是很開明和靈氣的。
楊聰拽沈約,“沈兄,我們去獅子樓,那邊來了新的大廚,說是做得一手好杭幫菜,我們說好去試試。”
獅子樓,杭幫菜,沈約本想拒絕,卻又想起沈穆那兩句閒話,“毛家的人在獅子樓宴客”,沈約瞧一眼楊聰,楊聰同往常一樣,笑嘻嘻的,黑眼珠子幽幽亮,並沒有甚麼異常,沈約又覺得自己多心了。
同去獅子樓的大抵都是同一批次的進士,但有些人是沒有進翰林院幫忙編修的,照吏部給的說法,翰林院是考生前三甲能去的最好的地方,從翰林院編修到地位顯赫的大學士,一步之遙,翰林院是條青雲路。
若是沒有見過沈穆,沈約大抵是信的,若是沒有沈穆的前車之鑑,沈約理想中最好的地方興許也是翰林院,畢竟能進到那裡就是六七品的官,升到正五品或者再往上任職內閣的大學士,好像也不是太遙遠。
這條青雲路,沈穆走了快十年,這十年裡,他還是個編修,唯一的變動,就是因熬年限和資歷,吏部考核之後,他從初期的七品編修提至正六品,從此之後,再也沒動過。有人說沈穆是受了楊廷和與嘉靖帝決裂的連累,所以屢不得志。其實真正進入翰林院就知道了,想要往上爬,或者得到皇帝賞識,進而受封賞,那種機率,無異於鯉魚躍龍門。
越過龍門的得道,反之,乖乖困在樊籠裡,等死。沈約當然不想等死,他想要的有很多很多,現在就談混吃老死,於他來說,尚早。
眾人步行去獅子樓,走到半道上,就有人認出了前段時間被嘉靖帝罰以廷杖的鎮國公霍韜和翰林院修撰舒芬,那名進士說:“好生奇怪,他們好像也是往獅子樓而去,難道也是想去品嚐新任大廚的杭幫菜?”
過了片刻不到,楊聰就認出錦衣衛一百戶長,楊聰撇開腦袋,衝著沈約,道:“要出事了,這馬鳴衡一出來就沒好事,大家都說他是個麻煩精,他一般不出來,出來就是要辦大事,前段時間舉報鎮國公為母服喪期間禮樂逾制,引皇上廷杖鎮國公,就是他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