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亨利雖然總給艾許費爾周圍的場地和宅子的方位挑毛病,真令他不滿的卻並不是這些。宅內讓他心裡不痛快的,其實是那無處不在的魔法氛圍。阿什福德剛開始幹這行的時候,亨利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當時,關於索恩先生非凡成就的傳聞才剛剛在全國流行起來。那時候,魔法只像是歷史學科一個很冷門的分支,是供家裡有錢、無所事事的紳士們自娛自樂的;亨利如今仍然堅持這麼看待它。讓亨利為之驕傲的,是阿什福德的有錢、有地、家裡有根底,絕不是他的魔法法技。每當有人稱讚他跟當代第二偉大的魔法師有這麼近的關係,他總是顯得很驚奇。
阿什福德跟亨利心目中有錢的英國紳士形象相去甚遠。紳士們在英格蘭鄉間慣常的消遣,阿什福德早已洗手不幹。他對農田、狩獵全無興趣。他們的鄰居都去打獵了——亨利能聽見林間雪地裡槍聲迴盪、犬吠聲聲——可阿什福德連槍都不碰。阿拉貝拉好說歹說,才勸動他出門溜達了半個鐘頭。書房裡,曾屬於阿什福德父親和祖父的書——每位紳士書架上都會擺放的英文、希臘文和拉丁文著作——全都撤下了架,一摞一摞堆在地板上,好給阿什福德自己的 書和筆記騰地方。關於魔法實踐應用的期刊,如《英格蘭魔法之友》《當代魔法師》,則散落在宅間各處。書房裡有張桌上放著一個大銀盤,裡面有時會盛滿了水。阿什福德經常在旁邊一坐就是半個鐘頭,盯著盤裡的水細看,用手點點水面,做些奇怪的手勢,把水裡看到的東西記錄下來。另外一張桌上的書堆裡,鋪開放著一張英格蘭地圖,阿什福德在上面標出道道古時仙路;這些路延伸到英格蘭邊界之外,不知去向何方。
還有其他一些事情,亨利半懂不懂,卻恨得更厲害。比如說,他知道艾許費爾宅內的房間是有點兒怪模怪樣的,可他並沒看出來這是因為阿什福德家裡鏡子反射的是半個鐘頭以前的光,甚至有可能是一百年以前的景象。每天早晨剛醒、晚間臨睡的時候,他總能聽見遠方有鐘聲作響——聲音悲涼,就如同隔著一片汪洋,聽見淹沒其下的城市鐘聲迴盪。他並沒特別留意,過去了也就忘了,可那股悲涼一天到晚如影隨形,總在他心上。
為了排解種種失望與不滿,他總把大希瑟頓那邊怎麼辦事兒拿來跟什羅普郡這邊比較(什羅普郡總是挨批),並直接開口質疑阿什福德這麼用功有沒有必要——“簡直就跟沒房子沒地、錢還沒賺到手一樣。”這些話他一般都是對阿拉貝拉說,可阿什福德往往也在近旁。於是沒過多久,阿拉貝拉就發現自己成了他倆之間的和事佬,這差事可沒人願意跟她搶。
“假如我想聽亨利的意見,”阿什福德道,“我會主動提的。我倒想問問,我在哪兒建馬廄、我每天干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
“確實挺讓人心煩,親愛的,”阿拉貝拉附和道,“也難怪你會發脾氣,可只要想一想……”
“我發脾氣?明明是他總來跟我吵!”
“小點聲!小點聲!他該聽見了。你這一向被折磨得不輕,誰見了都得誇你跟個聖人似的寬宏大量。可你要知道,我覺得他是一片好心,只不過不太善於表達自己。他縱有千般不是,他一走,咱們還是會很想念他的。”
聽見這最後一句,阿什福德看上去可沒她想象中那般心服口服,於是她又補了一句:“對亨利好一點,就算為了我?”
“當然!當然!我就是耐性的化身,這你知道的!過去有句諺語——現在沒什麼人提了——說的是牧師種小麥,魔法師種黑麥,全都種在同一片田裡。意思是說牧師和魔法師永遠合不來。(4)我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我覺得我跟倫敦那邊的神職人員關係都挺不錯:西敏寺的院長和攝政王的牧師都是大好人。可亨利卻讓我討厭。”
聖誕節當天,雪下得很大。不知是因為這幾天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