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櫟從敞開的半扇門走進去,門內廊下坐著個獨自擺弄象棋的老人。
“張老師?”
張祥祺是院裡的老人了,要探究多大年紀她不清楚,只知道她父親還是個剛嶄露頭角的小編劇,初來乍到之時,張老就坐在門口做看門人了。
十幾年過去,分毫未改,照例是花白的頭髮,寬大的休閒衫,還有他手邊那副缺了紅“馬”的象棋。
“小尹?啥辰光回來的?”老人拉下銀邊方框的老花鏡,“早聽說你要調回來,回來蠻好的,到底是我們蘇州待得愜意啊是?”
“我爸爸寫的申請,他不肯讓我在那邊了,拗不過他。”
“回來好,在那邊哪裡能演戲,都是跑龍套。”老人擺擺手,“你這麼好的功底,留在這邊早就出頭了。”
尹櫟附和著笑,她哪裡有什麼功底,因為傷了膝蓋再也不能演武戲,閨門旦的戲她缺了身段,正旦又欠底氣,到哪裡都是個末流。
如今院長是孫霖,梁老師退休以後就不管院裡的事了,只偶爾出來接個演出。孫霖是個板正嚴肅的中年男人,做副院的時候就把一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像梁老師那樣感情用事,他永遠第一時間考慮規矩和利益。
從前辦交接左右不過和梁老師填兩張表,再聊半小時家常,現在只怕是要端正了態度和孫院長談上一小時正事,畢竟從前商量演出,按著他的脾性就得把一切改到盡善盡美。
尹櫟沒預想過在這裡遇到顧成闕,畢竟她離開的這兩年,大略也聽父親談到過,因為崑劇院漸有起色,內部又由孫霖改革,已經不大依託顧家的資金支援。
而現下尹櫟拘謹地坐在孫霖面前,顧成闕坐在不遠處的沙發裡,交迭著雙腿漫不經心地翻一份檔案,有意無意地把目光投過來。
孫霖翻出來五六份演出檔案,大到出省巡演,小到去附近古鎮的駐場摺子戲演出,一一向她介紹清楚。
來時路上曬得人頭暈,此刻中央空調的冷氣對著她呼呼直吹,尹櫟看著孫院長粗短的眉毛,背上不停冒冷汗,只祈求他快點絮叨完,自己出去曬一會緩解不適。
“現在崑劇院和以前工資分配方式不一樣的,你出去兩年麼回來慢慢了解就好了,今天就是入職,明天開始跟著大家上班練功,熟悉就好了,演出多是多點,那露臉的機會也多。”
尹櫟簽了幾張紙,那邊顧成闕正好起身走過來,“合同沒問題,先簽了,之後院裡開會再談詳細。”
他們幾乎是一起出來的,尹櫟扶著牆在戶外的炎熱裡漸漸緩解了小腹的疼痛,轉身看的時候顧成闕站在轉角的一片陰影裡,自顧自用手機回訊息。
等她經過他身邊,顧成闕語氣熟稔得好像他們不過剛分開兩天,而不是兩年,“回華庭嗎?我送你。”
尹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因為剛才的冷氣蒼白著面色,還是被熱浪又暈紅了臉,總之她低聲說了句“不用”,頷首用碎髮遮住面頰,快步走遠。
後面傳來皮鞋後跟有節奏的落地聲,不用回頭也能知道,顧成闕手插在口袋裡,挺直著背,步態像從前那樣從容。
她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麼氣,顧成闕能當作從來無事發生一樣和她坦然相對,她卻一直沒有放下。
當然,他心安理得,他只不過是循著舊愛的模樣哄騙了一個小姑娘,他的愛那樣高貴,彷彿是給她的恩賞。
一直到走出單位的門,她的步子都沒慢下來過,在走到路口之前,顧成闕把她拉到他的車裡。
顧成闕動作尚且算溫柔,小姑娘也沒怎麼抵抗,被他握著手按在座位上。
“櫟櫟。”他像從前那樣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