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亂如毛線,但不得不承認,裴寂那句話的殺傷力非常之大。
他向來是又冷又硬的脾氣,從不會對誰示弱。這會兒聲線半啞,又保留了幾分獨屬於少年人的清泠悅耳,像方才那樣小聲地念出來,像是懇求,又像在撒嬌。
寧寧腦子裡堅固不催的城牆刷刷刷就坍塌成了碎屑,很沒原則地立馬心軟。
裴寂的手掌冰涼得嚇人,如同沒有溫度的玄鐵。他們之間的距離著實有些太近了,雖然眼前一片漆黑,寧寧仍能聞見他身上帶著水汽的植物清香。
而少年人的呼吸沉重且急促,擁有一股溫和的熱量,與四周冰涼的水汽彼此交融,偶爾勾纏了屬於她的呼吸,聽得她耳朵有些燙,也有些癢。
等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一些,寧寧終於輕聲開口,帶了點不確定的語氣:「你是不是……挺難受的?」
說完了又忍不住想,這不是句廢話嗎,他都這樣了,哪能不難受。
她目不能視,看不見裴寂此時究竟是什麼模樣,一番思索之下,用手指攥了攥濕透的裙擺,下定一個決心。
寧寧的右手抬起來時,滿滿儘是潭中冰涼的清水,等胡亂在衣服上擦拭片刻後,略帶了遲疑地向前方伸去。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當手掌觸碰到裴寂後背,能夠很明顯地感到後者脊背瞬間僵硬,再也沒有動彈分毫。
「我以前難受的時候,家裡人都是這樣安慰的。」
寧寧的動作很是笨拙,掌心掠過他因消瘦而高高凸起的骨骼,心下不由一顫:「……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女孩的手掌溫暖細膩,柔軟得不可思議,在他的後背上下輕撫時,比流水潺潺更加溫柔。
裴寂放緩了呼吸,好像連之前沉重的喘息都是種不可饒恕的驚擾。
他方才腦子裡有那麼多陰暗與繁雜的念頭,只因著這一個毫不熟稔的撫摸,居然都盡數消散,什麼也記不起來。
他自小生活在無止境的斥責與打罵裡,後來漸漸長大,便逐漸學會了打架與劍術,人生又冷又硬,哪裡得到過像這般溫溫柔柔的小動作。
「一切總會變好的,你別怕。」
寧寧的聲音很輕,像蒲公英悠悠拂過裴寂耳朵,和做夢一樣,沒什麼實感:「你並不可怕,我也不會害怕你——所以把手放下來,沒關係。」
把手放下來也沒關係。
即便看見那樣面目可憎的他……也沒關係嗎?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還不等有所反應,手腕上就傳來一陣突兀卻柔軟的溫度。
寧寧用空出的左手按住裴寂手腕,只不過用了輕輕的一點力道,便順勢帶著他的手掌下移,露出她明媚白皙的面龐。
兩道視線筆直相撞。
寧寧揚起嘴角,勾出小巧精緻的弧度,圓潤的杏眼則往上微微一挑,亦是亮瑩瑩地彎起來,猶如遠山之上懸著的皎潔月光,朝他露出一個毫不設防的笑:「這樣就很好啊!其實你很好看的。」
彷彿倏地撞在心口上,讓胸膛沉甸甸地一震。
承影這回什麼話也說不出,在發出一聲綿長的「啊」聲後銷聲匿跡,大概是躲去了識海的某個角落滾來滾去,自由飛翔。
至於裴寂。
裴寂喉頭上下滾落,板著臉轉過身去,聲音聽不出絲毫起伏,黑髮遮掩住耳朵上的緋紅:「走吧。」
「你沒事了嗎?」
寧寧在身後跟著他,語氣輕快:「對了!你以後可得多吃點東西,剛才摸上你後背的時候全是骨頭,快硌死我了。」
摸上他後背的時候。
之前他行事肆無忌憚,大半原因是受到魔氣驅使。當下黑霧盡散,裴寂終於恢復了理智——
哦,他似乎還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