綱領寫下八個字來容易,真正要實施卻難。
譬如這“以工代賑”,早在齊景公時,便有晏子以路寢之役以賑濟災民。大周朝中不乏飽學之士,這次揚州遭逢百年難遇的水災,如何竟沒有大臣提出以工代賑之法來?原因不外乎三則,一來是以工代賑,既然要做工程、招募人員,總是要許多銀兩支撐的,國庫空虛已久,朝中要員都深明其中難處,想著量入為出已是不易,哪裡還有餘力去興修大的工程?就算有人提議,也會卡在籌措資金這一關。
二來是災民身份不明,魚龍混雜,當地政府為了穩定,把他們拆分開還來不及,更何況是把其中青壯有力者聚集起來?秦末揭竿而起的,不正是遇雨的民工?若果真出了這樣的暴亂,當初提議的官員免不了要受責罰,所以倒不如任由災情蔓延,他也好明哲保身。
至於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等大災之年,朝廷救濟的能力下伸不到災民中來之時,正是地方上豪族廉價侵吞百姓田地、買入奴婢的好時機。這是如焦家這樣的豪族,大肆擴充套件家族能量之時,又如何能任由中央朝廷插手破壞了?就算是有想提出紓災解難之法的官員,也或是被焦家這等豪族買通,或是被那些與豪族休慼相關的官員攻訐。渾水之下,朝廷做不出舉措來,便正中如焦家這等豪族的下懷。
穆明珠從自己所寫的八個字上抬眸,透過敞開的長窗,望向墨藍色的夜空,因為書房內的燈火照耀,她坐於書桌前看不到夜空中的點點繁星,但是卻知道耿耿星河依舊在。
在揚州城周邊收攏災民,給他們可以做的工程謀生,必然會觸動焦家的利益。
與其到時候被動防禦,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穆明珠收回目光,折起寫著“以工代賑”與“化奴為兵”八個字的紙張,把今晨尚且未能落筆的奏章重又翻開。
在這封她入長安城後,
第一次言之有物的奏章中,穆明珠大膽而謹慎得上奏了她的母皇,她懷疑焦家有不臣之心。這是秘密的奏摺,經黑刀衛呈給皇帝穆楨,由齊雲的親信直送,所以穆明珠並不擔心被揚州城中人攔截。
穆明珠有了思路,這篇奏摺倒是寫得極為順暢。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鮮少有比謀逆更大的事情。
至於焦家的謀逆,是準備扶持建業城中哪個皇子上位,還是輸送鐵器勾結鮮卑,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穆明珠還沒有編好。
但是這不重要,她只需要以這份懷疑給母皇拋下心錨,來日她果然與焦家爭鬥到了明面上,必要時便提起這心錨來,非但是她勝利的法寶,甚至可能是她最後自保的憑證。
這等沒有證據便以疑心奏事的舉動,自然不為聖賢所推崇。
但既然已身在政局之中,還去講究乾淨清白,豈不是迂腐天真嗎?
冥冥之中,她來到揚州城,是有原因的。出揚州城北上,沿邗溝至於淮安。這淮安,地處徐、海、揚三洲之中心,東臨黃海,西接江淮,分引白馬、射陽兩湖,乃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值此大周與鮮卑南北對立之時,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巨賈如孟非白、焦道成,其貨物往來,多要通行於淮安周邊。
穆明珠壓著興奮之情,寫完了給母皇的奏章,又翻開給蕭淵未曾寫完的信,添了幾句,說是在揚州無趣,倒是有些懷念建業城中打馬球的日子,看他上封信說如今馬球隊像模像樣了,頗有些好奇,要他轉告林然,領隊前來揚州城,與揚州城本地的馬球隊比試一番。至於信的最末尾,她沒有寫“問右相安”這道暗語。蕭淵見了信,自然會明白。
穆明珠是夜只睡了兩個時辰,然而晨起神采奕奕,絲毫不覺倦怠,才穿戴齊整便聽櫻紅傳報,說是齊都督在外。
一時齊雲入內,原來他是要外出去查陳倫案,先來問過穆明珠今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