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鈞坐於涼棚中,感受著僕從扇來的習習涼風,啜一口浮著碎冰的美酒,眯起眼睛嘶了一聲,只覺一股涼氣順著喉嚨而下,渾身每個毛孔都涼爽舒服起來。
他愜意得嘆了口氣,一盞美酒入腹,抬眸一望,卻見不遠處一頂影影綽綽的紅色羅傘下,穆明珠竟然已經在齊雲等人陪同下,頂著烈日深入田地中去了。
謝鈞一時無言,不知該怎麼評價這位小公主。
他最終又端起新的一盞浮冰美酒,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同身邊的家丁說話,道:“想當年,我十四五歲的時候,也是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夏天不知道熱,冬天不知道冷……”他說到這裡,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英雄不提當年勇”這話來,驚覺自己尚且不到而立之年,卻已經過早體會到了“老”之將至。
他晃了晃手中的美酒,默默擱回了案上,酒色亂性,原是殺人的軟刀子。
穆明珠走在烈日下的田地裡,這裡是南方的水田,剛收割過了一茬水稻,應當正是播種下一茬的時節,只是不知為何道路對面的田地已然種滿了,此間卻還只是空落落的。
她其實也沒有目的地,只是心裡悶,想四處走走、看看,尋著田壟走去,不多時便見前方水車旁聚了許多人,望之竟有百人之數,都是有力的青壯之士。
齊雲原本是走在她身後,為她撐著紅羅傘的,見狀便上前一步。
“無礙的。”穆明珠道:“你們那些人,皆兩手空空。”
走到近處,才從那些壯漢人牆的縫隙中望見,原來圍著裡面的水車,是幾個穿綾羅衣裳的男子,舉著鞭子在抽一個“巨人”。
說那人是“巨人”,是因為他抱著頭蹲在水車旁邊,竟然還能有旁人胸口那麼高,若是站起來定然要高出在場所有人。
那“巨人”雖然體型碩大,但看起來並不暴烈,甚至有些懦弱,被鞭子抽打也只是悶頭躲在水車後面,口中發出哭聲來。
“怎麼回事?”穆明珠蹙眉,問林管事。
林管事便驅開人群,入內問那穿綾羅的數人,道:“白耽誤功夫不做事,這是鬧什麼呢?誤了插秧的時節,你們誰擔得起這責任?”
那幾個人鞭打那“巨人”正起勁,猛不丁見了林管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有人認出他來,忙喊同夥住了手,把長編折起往腰間一插,就來林管事跟前作揖笑道:“喲,今兒這是刮的什麼風,把林老爺您給吹來了?這時節田地裡頭熱,可別把林老爺您曬壞了。您每日在城裡頭跟著郎君行事,哪裡受過這等苦?”便要攙著林管事往外走。
林管事躲開他的手,笑罵道:“別亂逢迎!問你話呢,照實說!”
那人回頭看一眼那“巨人”,道:“林老爺您問這兒啊?哎,您說氣人不氣人?上頭新買的奴婢裡頭,有這麼一號傻子。原本送來的時候,小的還挺高興,想著有力氣能幹活,誰知道是個傻子!憨貨!您瞧……”他一指水車之後,卻見水車後的地上碎了一片木頭,“瞧瞧,這塊田裡原本倆水車,一個給他捶碎了龍骨,一個也轉不得了。沒有水車,運不來水,還怎麼插秧?不只是這塊田地,連著這大一片,凡是他看到的水車,都給砸了。幸好是林老爺您來了,您若是不來,小的還正愁怎麼跟上頭說這事兒呢!就是把小的骨頭砸碎了、吸出骨髓來,也填不起這麼大的窟窿吶!”
要知道水車的龍骨,因為要長期浸泡在水中,所以都是選用非常堅固、經水泡日曬也不易變形的木材,多是用油木、柏木等木材,工費也貴。這樣一座水車,造價不菲,那人也沒有虛言,真要是以奴婢買賣的價格來算,多少個他也抵不過損壞的水車。
林管事詫異道:“好端端的,他這是為何?”
那人怒道:“誰知道呢?賤人使壞罷了!就是抽得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