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宣原以為,在沙場的生死劫難會讓人對生命更是敬畏,就算這朝堂鬧得滿是血雨腥風,他回來後也會守護無辜百姓周全。但時過境遷,他們遠離了殺戮遍野的戰場,在這繁榮安順的晉安城重逢,他卻漸漸地察覺到很多事似乎並不如自己所願。
自古以來,奪嫡之爭向來兇險萬分,流血犧牲也在所難免,但他無法接受以無辜的生命為代價來穩固某個人的皇位。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想守護的是大周百姓的安樂和順,不是隻為權貴提供爾虞我詐的庇護好讓他們肆意妄為。
但洛長唸對這些似乎並不在意,也許在京城為太子奔勞拼命的這些年,他早已看淡了旁人的生死存亡,最關注的莫過於太子是否能順利登基。為了應付逸王,那個看似溫文儒雅的睿王已經有了自己對取捨的判斷,其中卻不包括無辜的性命是否值得去割捨。
短嘆一聲,雲宣的目光有些縹緲,將悠長回憶緩緩道來後,神色中竟生出幾分迷茫,苦澀一笑:“也許正如睿王所言,我已經多年未回朝堂,早已與那裡格格不入了。縱然一心想助太子殿下登基為皇,卻已然是有心無力,做的少了會讓睿王左右為難,做得多了又有違本心,有時候倒真讓人為難。”
沒想到他平日裡看起來運籌帷幄冷靜鎮定,內心卻也曾如此的矛盾與掙扎,蘇薔想了想,誠懇道:“每個人在世上都會有親朋不捨與依戀,做錯了事的人固然不值得同情,但沒有人可以無端奪去無辜百姓的性命。我不認為將軍所憂所慮是多此一舉,唯有尊重生命的仁者方能善待天下百姓,倘若為了皇位不分青紅皂白地大開殺戒,又與暴君酷政有何區別?那些以長久太平為名罔顧百姓性命的人,卻不知他們已經動亂了太平的根基,又如何能保證江山穩固人人安樂呢?”
雲宣安靜地聽著,看著她的目光奕奕有神,漸漸地已然恢復了往昔的神采。
這些話正是他的堅持,他懂得,也沒有放棄的打算,只是一直以來與睿王的政見不合終於在沈熙一案徹底顯露出來,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突然間便想與人聊聊。
也許,只是想與她聊聊。
都說這世間黃金易取知己難求,但也不知為何,在宮城再與她相遇時,他便覺得她是個不一樣的女子。
深藏心事,處事冷靜,就像曾經身處絕境的阿孃,帶著傷痛卻指揮八方。但她卻又有所不同,認真時的她懷念的是天下公義。
從不避諱勾心鬥角,也不逃避爾虞我詐,在直面現實的同時,她所追求的不是大多數宮女所向往的富貴平安,而是另一種能讓她以金石之芒躍然於暗礁之外的東西,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理想。
那是在深宮之中極少見的理念,聚之以聰明智慧,而非手段詭計。
她的處事,每每超乎於自身之外,縱然有時被情感所困,但大部分時候她都能忘我而超然。也唯有如此,她才會將很多事情的真相看得透徹明白。
也許她並不知道自己在深思時有如星辰曜曜與眾不同,但他卻發現,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默契,好像很多話無需多言,她便能懂得他的心事。
無論在邊疆還是在京城,他都曾因人心繁雜而疲於奔命,但在她面前卻出乎意料地輕鬆自在,因為她不驕不躁而且謙遜知禮,明明心裡藏著千秋萬壑卻又簡單純粹,讓人既心疼又敬佩。
倘若她只是生活在宮城外萬千燈火中平凡的一家,也許以她的聰明才智足以過好這一生,可一入宮門後,有太多的艱險困境是以才智不足以應對的。
見他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蘇薔有些不明所以,有些惴惴地問道:“怎麼了,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輕輕搖了搖頭,雲宣有些侷促地收回了目光,輕聲道:“沒有,只是覺得你如此通透,好像不該有什麼煩事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