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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弟子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坦然受了這聲謝:“到了大會,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該清楚。荊師兄,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出去之後,聽師父的話,咱們就還像從前一樣。喏,劍也還你了,可別說是宗門苛待你……”
荊荻持劍在手,淡淡看他一眼,那弟子被他看得發冷,不自覺收聲。
荊荻知道,促成此事,需要多方努力,如果他不願出去,便是辜負朋友連日苦心。
他走出水牢,照見月光甚覺刺目,一切恍如隔世。
隨人影走近,各派竹道上響起低呼:“那是誰?”
“好像是荊荻……真是荊荻!”
宋淺意等四人震驚失色。
荊荻走上亭外竹臺。他眼窩深陷,形銷骨立。明月湖的青色劍褂罩在他身上,空空蕩蕩。
無數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或驚疑、或同情、或惋惜、或鄙夷、甚至有的幸災樂禍。
多少年輕弟子羨慕嫉妒過荊荻,那個人瀟灑風流,呼朋喚友,千金買窖、當劍換酒,天不怕地不怕。但誰又能想到今天?
紫裙女修定了定神,問道:“荊師兄,瀚海秘境最後一天,你曾發誓此生不與長春峰兵戎相見,是也不是?”
卻見荊荻笑起來:“大家共同經歷,何必要我來說?我說沒有,就真沒有了嗎?”
他笑聲嘶啞,牽動心肺舊傷,嚥下一口血,卻越笑越大聲。
雲虛子皺眉:“召你答話,你答便是,笑什麼?!”
荊荻笑聲戛然而止,一字字道:“我笑這仙家寶地,無情無義;我笑天下英雄,莫過如此!”
眾人震驚無言,但見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卻傲然而立,睥睨八方。
雲虛子揮袖:“將他押下去!”
宋淺意心道糟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設法營救荊荻,奈何這人自己找死!但她又覺得,如果荊荻認了,那便不是荊荻了。
兩位執法弟子就要去押送荊荻,卻被他狠戾目光所懾,竟呆立三丈遠處,不敢上前。
“不勞煩。”荊荻冷冷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劍法道法,承自師門。”
冰鏡玉輪驟然出鞘,一聲錚然劍鳴響起,如杜鵑泣血而鳴,淒厲無比。
“你想幹什麼!”明月湖長老厲喝,掌門雲虛子一言不發,一道劍氣先發出。
荊荻久不拿劍,但他的劍依然很快。哪怕是左手持劍。
雲虛子阻攔的劍氣未至,荊荻已手起劍落,一道電光閃過,他右肩血泉噴薄而出——
“這隻拿劍的右臂,還有這身修為,今夜都還給師門了!”
荊荻自斷一臂,自廢武脈,立在血泊中,左手以劍撐地。
碧血灑秋水,秋水起波瀾。
眾人偏過頭去,不忍再看。
有佛修唸誦佛號:“阿彌陀佛,何至於此?”
荊荻傷口不住淌血,卻笑道:“自今日起,我自願脫離門派,再不使明月劍法,再不以明月湖弟子身份行走世間。”
他左手一揚,噹啷一聲,“冰鏡玉輪”劃過一道流光,淒涼落地,與斷臂一併橫陳血泊。
荊荻踉蹌兩步,向前走去。
明月湖眾多弟子面對一位修為盡失、重傷在身的廢人,竟下意識後退,讓出一條通路來。
雲虛子憋氣至極,眸中怨毒神色一閃而逝。大庭廣眾,弟子已做到如此地步,殺是不好再殺,只好讓他走了。
事情發生太快,眾人呆怔間,忽聽一道溫柔女聲響起:“等等,荊師兄,我送你!”
宋淺意越眾而出,向荊荻走去。
清河道尊厲喝道:“這是明月湖清理門戶,你湊什麼熱鬧!淺意,不要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