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情此景, 她卻只覺棘手。
一來那牛氏出身高貴,又人多勢眾,若說話間稍不注意分寸,被牛氏惱羞成怒一把捉住,當場痛打一頓,豈不吃了大虧?又去尋誰為她姑嫂出頭?
二來平心而論,無論是嫁到徐家當姨娘,還是被徐文軒養在外頭當外室,都是晴雯這等出身低賤之人的好出路。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必被許多少女當做巧宗,爭相恐後的。若是燈姑娘說話重了,耽誤了晴雯的好出路,旁人必然不會說晴雯自己不願嫁,必定在背地裡指責她這個當嫂子的作妖,耽誤了姑娘的好前程。
是以燈姑娘思前想後,竟不知道該如何介面才好,只能暗自惋惜晴雯命薄,本是大好的局面,偏生在這時候受這等羞辱。
當下艷陽高照,綠樹成蔭,偌大的一個院子裡,只聽得牛氏和眾奴僕的譏笑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他們看著晴雯,就像看著一個笑話一般,已是篤定晴雯再無更好的出路,必然捨不得這般的好機緣,必得忍氣吞聲,向牛氏賠禮道歉,如那砧板上的魚肉一般,任牛氏宰割。這世上哪個下人不是這般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過來的,千錯萬錯,都是下人的錯,又有誰不曾受過委屈?
譏笑聲中,晴雯越發顯得孤單無依。雖是她自家的院子,她親手付了真金白銀、親自簽契畫押,將院子買下來的,但是因她出身寒微,是以鎮國公家嫡出的小姐、禮部侍郎家嫡系的徐三奶奶膽敢毫無顧忌帶著一幫下人闖了進來,此時正反客為主,對她大肆嘲笑。院子裡黑壓壓一群人,除卻她表嫂燈姑娘,餘者皆是惟牛氏馬首是瞻,她表嫂燈姑娘亦是心性不定,關鍵時候指望不上的。
晴雯恍惚間又回到了上輩子瀕死之時。當時奄奄一息的她蜷曲於薄席土炕之上,恩怨已不屑細論,諸事已結,胸中惟有一股不服之心盤旋不去。憑甚麼世道如此?難道那生為下賤者就活該受苦,縱使再美貌伶俐、心靈手巧、勤勞正直,亦要一輩子為出身所累,一輩子被那腦滿腸肥、尸位素餐的上位之人肆意羞辱奚落、鞭笞踐踏嗎?
嘲笑聲中,晴雯往前走了一步。「徐三奶奶說得自是不差。若以出身論,我自是高攀不起徐家。便是如你們所說,當個外室,恐怕也有許多人背地裡指指戳戳,說我不配呢。只是我雖出身寒微,卻也清清白白做人,不偷不搶,從未做過甚麼作奸犯科之事,也不曾欠過徐三爺和徐三奶奶的。既不曾虧欠你家,這婚嫁之事,總要問過雙方意願才好。如今請徐三奶奶放心,我好也罷,歹也罷,是寧死也不肯和你們徐家有半點瓜葛的。不管是當姨娘還是當外室,橫豎我只有三個字,不願意罷了。」
她剛開始說話的時候,還有許多人指指點點看笑話。等她說到一半時候,那看笑話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到了後頭,整個院子裡這黑壓壓一片人皆是鴉雀無聲,聽她把「不願意」那三個字說得擲地有聲,猶如盟誓一般鄭重。一陣風吹過,捲起她衣裙。她這日雖只穿著家常水紅折線綾裙,鬆鬆挽著頭髮,但一時間,衣袂紛飛,越發婀娜,又有玫瑰花暗香浮動,竟恍然間有幾分神仙妃子的形容。
「你……不願意?憑什麼不願意?」牛氏一時呆住,好半天才氣急敗壞問道。她一向以她是徐文軒的正頭娘子為榮,為此補貼了孃家帶來的許多陪嫁,仍舊覺得物有所值、無怨無悔,卻不曾想到一個出身下賤的奴僕之婢,竟然會這般心高氣傲。
「我是堂堂鎮國公府嫡女。難道你竟還想越過我的頭,去當正室嗎?你也配?」牛氏怒罵道。
「我再三說,我不願和徐家有甚麼瓜葛。這句話是甚麼意思,難道你們竟聽不懂嗎?」晴雯靜靜說道,「我雖出身不高,卻也自有志氣。既知高攀不起徐家,自不會去攀附。那古人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難道我竟會為了貪圖一時富貴,去當甚麼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