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大戰開始之後,兩人雖時有密信往來,但真正見面卻還是第一次。
眼見門簾挑起,齊雲便要進來。
穆明珠掃了一眼帳內,卻覺自己案上過份凌亂。雖然每日都有宮人入內收拾,但她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案上奏章、信件、輿圖,還有她自己理順思緒所寫的文書,七零八落擺著,角落裡還有她吃到一半的點心。她自己每日如此,已經習慣了,此時要給齊雲看到,忽然有些不自在,沒有上前迎接,反倒是站在桌邊理著攤開的奏章文書,同時笑道:「你來的倒是快,我算著總要明日才到呢。」又問他從哪條路來的。
她要齊雲前來,一是建平郡、上庸郡與襄陽三方圍剿吐谷渾雄大軍的作戰方案需要商討,在鄧玦帶來好訊息之前,他們還要做好二手準備——如果建平郡拒絕出兵當如何;二是圍剿吐谷渾雄大軍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配合孟非白在梁國離間之計的推程序度,挫敗吐谷渾雄之後,周國會立刻出兵,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入梁國內部,與梁國周邊的柔然、党項等國形成合力。而領兵入梁,底下分路的將軍可以是別人,總領的大將軍卻只有齊雲才最讓她放心——不管是能力上,還是忠誠度上。
齊雲清楚這團聚有多短暫,因此接到密信之後,星夜兼程、催馬疾行,提前一夜趕到,卻是絲毫不覺疲累。
他入內望見穆明珠的笑臉,忍不住也柔和了神色,卻並不自知。
齊雲上前行禮,又答穆明珠所問。
兩人在桌邊相對而立,互相看著。
穆明珠笑道:「你傻笑什麼?」她一開口,才察覺自己鼓起的面頰、上挑的嘴角,原來她也在傻笑。
在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在血與火的磨鍊下,正需要這樣有情人含笑相望的瞬間,讓人意識到生命的寶貴美好。
燭火映著兩人依偎的影子,隨風在帳上搖曳。
與周國皇帝的一室溫馨不同,梁國皇帝卻處在一室殺機之中。
貴妃賀蘭氏認清自己的處境之後,下定決心,密令戚公公協助行事。
在那之前,賀蘭氏借著生病的原因,派宮人去求肯皇帝,讓她的家人入宮見一面。
拓跋弘毅答允了。在他,這權當是給賀蘭氏死前的恩典。
賀蘭氏的長兄前來。
賀蘭氏的母親早在她入宮之前便病故了,否則她也不至於在宮中走這樣多的彎路、至如今才看清皇帝的真面目。
賀蘭氏躺在病榻上,看應召前來的長兄。
這些年來,隨著她做了貴妃,又誕下皇長子,家中父兄的官是越來越大了,手底下的兵也越來越多,原本以為他們一族便這樣往頂峰走去,誰知道隨著皇后獨孤氏之死,這一切戛然而止。獨孤氏死後半年,賀蘭氏終於認清事實,皇后死前的話並不是因為恨她,皇后說的都是真話。
她的長兄跟記憶中的樣子很不同了。
這些年來賀蘭氏在後宮,入宮來見她的家人一般都是兄長的妻子,又或是父親續弦的妻子。
「娘娘病了,好生歇息。」她的長兄在三步開外,說的話還不如後宮來探望的嬪妃親熱。
賀蘭氏原本想要見家人,隱隱是想要請求族中親人保護的,可是忽然之間,一個念頭躥上來——要殺她這件事,究竟是皇帝一人下令,還是一場合謀?
她手足冰冷,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哥哥,徹底明白過來,真到了極端的情況下,連她的存在,都妨礙族中父兄。
他們其實只要大皇子便足夠了。
她發起抖來。
賀蘭氏的長兄疑慮,道:「娘娘怎麼了?可是高燒了?」便上前來要檢視。
賀蘭氏往角落縮去,警惕地盯著長兄,看著他刻意露出的笑容,卻不敢吐露半句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