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看出,在家一月,與兄長見面不過寥寥數次。
一月後灼灼回去,面色如常地拜別父母兄長。
後來李昭隱隱約約猜到灼灼境遇,帶人出城去追,卻被李言隱下令一箭射下馬,他墜馬時摔斷了胳膊,回府便高燒不醒,十幾日半夢半醒,得來了灼灼自盡的訊息。
有時連崔桃奚都驚訝,在灼灼死後的日子裡,李成綺面對著李言隱時表現得照舊恭謹孝順,他那時,究竟在想什麼。
太不像了,這樣看,就一點都不像了。
少年像十八歲的李昭,眼中的鮮活卻不是李昭曾擁有的。
崔桃奚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經意間眯了下眼睛,彷彿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眼神似的。
李成綺放下茶杯,“此是太皇太后家事。”
崔桃奚略一頷首。
“更是國事。”李成綺淡淡補充,拜崔愬所賜,他對崔氏族人沒有任何好感,當然,他對李氏都沒有,他向來一視同仁,“太皇太后說了,若是將牽涉舞弊案中的人都殺了,流出來的血足夠染紅半個長街,既然如此,何妨再多崔穎儀一個?”
他微微湊近,像是怕崔桃奚聽不清似的,慢慢地、柔和地、謙卑地說:“舞弊一事乃是死罪,何況崔穎儀並非只是牽涉其中,他是主謀,太皇太后,您明白孤的意思嗎?”
崔桃奚抬眼看他。
她有雙濃墨重彩的眼睛,不笑時冷冽而威嚴,叫人只想在她腳邊叩拜,而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忤逆。
李成綺與她相望時眼神平靜。
“那就,”塗著暗紅蔻丹的指尖輕輕劃過案面,女人聲音不高不低,還含著點如常的笑意,“勞煩陛下,給他留具全屍。”
話音既落,少年皇帝果不其然看她,眼中閃過驚訝。
崔桃奚語氣淡淡,“這樣,方才不算辱沒了我命人挑的好棺木。”
少年人正襟危坐,然而崔桃奚注意到,他的肩膀有一瞬間的放鬆。
因為她不為崔穎儀求情放鬆嗎?
崔桃奚覺得有點好笑,相識不過短短數個時辰,崔桃奚卻已經知道這少年人絕不會因為她求情而不處置崔穎儀,既然她的意見無用,那麼何必在乎?
李成綺唇角似乎有一絲笑意,“是。”他道:“多謝太皇太后。”
以李成綺之冷情,與皇室親族內部之涼薄,李成綺與崔桃奚能表現得如此體面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們母子二人,永遠都能在要緊的事情上達成共識。
譬如說,崔愬該死。
在這點上,他們的默契無言,一拍即合。
崔桃奚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瞬,嗤笑一聲,似是嘲弄,又似是戲謔道:“該是我謝陛下才對。”
李成綺立刻起身,“不敢。”
崔桃奚看起來很是索然,但也懶得揮手阻止。
小皇帝願意拜,那就讓他拜。
“孤無意於為難崔氏一族,”這當然不是真的,崔氏族人當年因為崔愬的緣故飛揚跋扈橫行一時,時人稱天下分二姓,其中所說的一姓自然是李氏,另一姓便是崔氏,李成綺對於崔氏的厭惡可謂根深蒂固,他登基後,一是人心不穩,二是崔氏是崔桃奚孃家,也是他外祖家,故而沒有將事情做絕,“舞弊一事,孤亦十分痛心。”
少年垂著眼睛,面上流露出了悲慟之色,“崔氏名門望族,累世公卿,竟出了此等人,一定是孤疏忽了緣故。”
崔桃奚似笑非笑地看了裝模作樣的李成綺一眼,很是疑惑地問:“治家不嚴,陛下何辜?我竟不知,陛下身上也流有崔氏的血。”
太皇太后說的半點不客氣,李成綺垂首,回答得有理有據,“孤是先帝之子,崔氏與陛下相連,自然也與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