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種奇妙的脫離感,他看得見謝明月,也看得見顫抖得宛如一隻被暴雨打溼羽毛的鴿子的自己。
他看著覺得有點好笑。
他嘆笑當時自己年紀還是太小,心還是太軟,他殺崔愬時感情複雜,逼李言隱退位心中便有無盡愧怍震恐,可他還是那樣做了。
他向來孱弱,將佩劍放到李言隱桌上時手卻沒有一點顫抖。
他平靜地,帶著一些作偽地痛心的表情面對李言隱,陳述自己舅舅的罪名。
萬歲呼聲如山崩,他手捧李言隱退位詔書,肅然接受眾臣朝拜。
半夜,剛剛獨攬大權的儲君召謝明月入宮。
李成綺從始至終都沒變過的一點便是,他堅定做一件事,殺一個人時,他無論事前事後多麼悲慟,多麼不捨,彷彿悔不當初,彷彿痛徹心扉,都不會影響他做這件事。
譬如說,他對逼李言隱退位心懷愧疚,但無論再重新給他幾次機會,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他殺人,與他滿心悲哀地給這人哭喪,一點也不衝突。
李成綺看戲一般地看著,他看見謝明月被自己緊緊抓住了一隻手,手指握著謝明月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淤紅。
但他沒能看見,謝明月猶豫了許久,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李成綺散落在身側的長髮。
李成綺驟然睜開眼睛。
天光大亮。
李成綺剛睜開眼睛就被陽光刺得閉上了,他皺眉道:“誰幹的?”
將帳幔束起來的宮人戰戰兢兢道:“是謝太傅讓奴婢們做的。”
謝……
李成綺這才想起來謝明月昨夜宿在長樂宮,他壓抑著心頭火氣,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卯時一刻。”男人回答他。
李成綺瞬間睜開眼睛。
謝明月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李成綺蹭地從床上坐起來。
“謝先生,”李成綺有點咬牙切齒地說:“孤請先生雨夜在孤這留宿一晚,孤不曾想過先生對孤感恩戴德,但先生是不是不應該恩將仇報?”
“不早了,陛下。”謝明月道:“陛下不是答應了要請個劍術先生到宮中來嗎?臣想,不如便卯時起來練劍,到辰時人已十分清醒再讀書,陛下覺得如何?”
“孤覺得不如何。”李成綺回答的十分斷然。
他揉了揉自己漲得發疼的太陽穴。
晚上夢見謝明月,白天一睜開眼就看見謝明月,這麼可怕的事他從前想都不願意想。
李成綺的頭髮亂蓬蓬地翹著,他把凌亂的幾縷挽到耳後,“先生為何還不走?”被一大早叫起來還不能發怒的李成綺心情十分煩悶,“難不成先生伺候孤換身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