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方吧,帶著你的族人,”曲舜向他搖頭,“我絕不會率人追趕。”
阿穆爾固執地舉著刀:“曲將軍,我們的大汗死了,作為她的武士,科爾沁家的子孫,我不能獨自離去。”
“阿穆爾,回去吧,你應該明白,以現在的形勢,不管你有多麼勇敢都不會有結果的。”曲舜望著他,臉上露出悲慼的神色。
“我不是懦夫,”阿穆爾說道,像是對什麼人宣誓似的,握緊了刀,“我要殺了你們的將軍,為大汗報仇。”
“你……”
曲舜還不及說話,就見阿穆爾立起馬向他衝來,然而還沒到他近前,又忽然地側開了方向,貼著他向王帳方向奔去。
曲舜一驚,立刻策動炭火馬追了上去,發出的叫喊被清晨的寒冷空氣堵在了喉管裡。
百里霂的傷勢太重,經過這些天也只是剛剛能坐起身,馬卻是不能騎了,他披著墨色大氅,臉色蒼白地坐在一輛戰車裡。
尹翟側馬在一旁,半躬著肩道:“王帳四處所有北涼兵力已被盡數剿滅,聽戰俘說天亮時有一小股人馬向北逃去了。”
百里霂輕輕點了點頭。
忽然,已經趨於平靜的炎軍陣營中騷動起來,尹翟個頭高大,又騎在馬上,很快便看見了騷動的來源,低喝一聲:“有北涼兵回襲,保護將軍。”
來人的速度十分快,手裡提著一把長柄馬刀,在緊急匯合的炎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只是遠遠看去就見他滿面血跡,不畏死一般地衝了過來,渾身的煞氣。而他身後緊追著的,竟是曲舜,尹翟心中有些納悶,卻也沒多想,上前一步擋在了車前,從身後拿出一張弩弓來。
“阿穆爾,回來!”曲舜嘶啞地喊著,手指痙攣地抓緊了劍柄,卻遲遲沒有拔出來。
倉皇間,尹翟的箭已射了過來,幾乎是無法避讓的一刻,阿穆爾飛身翻到了馬腹左側,緊接著向尹翟擲出了手中的長刀,刀鋒狠狠地插進了尹翟坐騎的前額裡,戰馬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在距離百里霂的大車只有幾十步遠的地方,阿穆爾舉起了佩刀,他緊緊咬住了後齒,像瘋了一般向那個身影衝去,而前方的一小隊親兵幾乎已不能算是阻力了。
尹翟摔在地上一時還無法爬起來,只能竭力喊道:“曲將軍——”
曲舜彷彿聽見心口有個什麼東西繃斷般的聲響,戰馬捲起的塵土遮掩了前方將軍的神色,那只是短短一瞬,卻彷彿隔了很久,因為他耳邊似乎響起了幾句曾經聽過的話語。
“希望下次,我們不需要再隔著城樓互相喊話,而是請你坐到我家的帳篷裡去喝我們的馬奶酒。”
“等到有那麼一天,邊關無戰事,我可以領你去我們那邊走走,也是有些好玩的地方。”
他記得那時候這個年輕人一點也不拘束,在城頭看見他無憂無慮地縱馬唱歌,笑容裡有曲舜羨慕的東西。
再回過神時,劍柄還握在手裡,連同阿穆爾背後噴濺出的鮮血都是滾燙得真實,染得他滿手血腥。
在暮色來臨之前,百里霂在曲舜的攙扶下走進王帳,親兵搶先揭開了嵌著金箔的帳簾,沒走幾步,裡間又是一副華貴的皮帳。百里霂輕輕拍了拍曲舜的肩,抽出手臂,步履緩慢地向內走去。
這是他時隔幾年再次來到這個象徵北涼王權的大帳,然而上次還是作為盟軍在帳下飲酒,今日,卻已取下了王帳主人的性命。王帳內的奢靡擺設少了很多,大約是在戰亂中被擄走了,帳中是巨大的寶座,鋪著一張白虎的皮毛。
“都下去吧,”百里霂向親兵道,然後咳嗽了一聲,“曲舜,把燈點起來。”
案上的燈盞顯然是中原的樣式,鎏金的十二支盞盤,一燃著整個王帳都亮了起來,燈油裡散發出淡淡的香料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