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舜終於變了臉色,猛地繃直了脊背:“不做將軍了?”他嘴唇微微發顫,“將軍不是說,男兒生於天下,不可碌碌無為,更不能貪生怕死。將軍還說,既然身為軍人,就算終因年老體缺到了卸甲之日,也永不可有卸甲之心。”
“將軍說過的話,我們都記得,怎麼將軍自己倒忘了呢?”曲舜眼睛有些發紅,神色間帶著些許的失望與憤怒。
百里霂驟然僵硬了臉色,而後鬆開了手臂,撫額輕嘆,像是喃喃自語般:“是啊,不過死了個乞顏,北涼還在,他們十幾個部族的大汗王也都在,我怎麼就想起這些來了。”
他忽然抬起頭,對曲舜笑了笑:“你說得對,我拿那些話教訓你們,若是自己都做不了表率,豈不讓人笑話。”
曲舜隱約覺察出那笑中的落寞,心中有些鈍痛,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彌補,躊躇了半天才輕聲開口道:“將軍……”
百里霂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笑容裡微微泛出一絲苦來:“你知道麼,皇上說我心裡只裝著家國天下,他不知道……我是不得不裝著這家國天下。”他緩緩站起身,繞過曲舜,走向書桌的方向,從案上拿起那方沉重的鑲金鑌鐵印來。
“自我二十六歲接了這枚將印,從此印上這五個字就溶入了骨血,像是載入了無限的榮耀,”百里霂用拇指撫著印底,低聲道,“你們敬仰欽佩,願意追隨的是大將軍百里霂。”
他將印放回原處,別過臉去:“除去了大將軍,百里霂還剩下什麼呢。”聲音低不可聞。
就在這默然相對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親兵的聲音:“稟報將軍,押運軍備的御使大人和車隊已經啟程了。”
百里霂抬起眼:“知道了,”他轉向曲舜,“你去傳令吧,我一會就去見見那個私自離軍,斬殺乞顏的年輕人。”
曲舜遲疑了一會,低頭道:“末將領命。”
陽光徐徐地灑進屋內,溫暖而和煦,窗簷下落了一隻灰羽的鳥兒,仰著脖子嘰喳個不停。
百里霂抬起眼睛看向那鳥兒,鳥兒也透過窗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過了一會,終於張開翅膀飛去了。
周遭一瞬就靜了下來,百里霂回過神後,意義不明地兀自哂笑了一聲,然後走到榻邊披上外氅。隨意的一回眸間,恍惚看見枕邊散著一根薄玉色的髮帶。拈到手中一看,質地是宮制的冰錦,並沒有綴著多餘的飾物,顯然是嶽寧匆忙離開時落下的。
靈州城,北大營。
往常議事的大廳內積滿了人,幾名擠不進去的小步卒在門外徒然跳著腳:“哎,讓讓,我只看一眼。”
突然人群露出了一個裂口,小步卒立刻向裡面衝去,迎面就撞上了硬邦邦的皮甲,隨即額頭也被狠狠敲了一記。
步卒吃痛,一抬頭立刻苦了臉:“宋副尉……”
宋安瞪起眼睛,喝道:“瞎闖什麼,你是哪營當值的?”
“小的是……”
正在這時,白凡也擠了出來,齜牙咧嘴地整了整歪掉的胸甲,向左右道:“都散開,大將軍來了。”
在軍營中,“大將軍”這三個字倒是比聖旨還靈驗,呼啦一下就從議事廳內湧出一批人來,兩邊挨著向外退去,只是走道不寬,還是有些亂哄哄的。
百里霂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副樣子,等到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散得七七八八,他才看清被圍在中間的那名年輕人,生得高大健壯,長相卻並不怎麼起眼。
“你就是領兵伏擊乞顏的那個尹翟?”百里霂問話的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
年輕人愣愣地看著他,突然想起還未行軍禮,忙躬身下去,有些口吃地說道:“稟,稟報將軍,屬下就是尹翟。”
宋安在一旁幫他說道:“將軍,就是他帶了十幾名輕騎埋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