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處不高的草坡,那裡站著的一個膚色赤紅的人影十分顯眼,他的頭髮像獅鬃一樣蓬亂,幾乎遮擋了面目,胸口是碩大的生鐵甲片,手裡提著一把沉重的鏈鎖,鏈子末端拖著一隻巨大的錘。
百里霂輕輕低笑了一聲:“哈圖佐的大首領,竟然也來了。”
他忽然躍下馬,將韁繩丟給曲舜,自己只提著長槍向前面的坡下大步走去。曲舜一把接過,勉強壓住聲音裡的顫抖:“將軍,小心。”
在他的記憶裡,將軍已許久不曾與人步戰交鋒了,對方的大首領也拖著那枚沉重的巨錘緩緩迎了上來,將一路的青草都碾進了泥土裡。那麼沉重的武器,應當無法防禦住將軍絕妙的槍術吧,曲舜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著自己。
兩人相距還有尺餘時便迫不及待地動起手來,然而那拖曳著巨錘的鐵鏈,在那人手中揮動出去,竟如揮鞭一般輕巧。鏈鎖撞擊間便將百里霂手中的槍桿牢牢鎖住,百里霂虎口一緊,才勉強沒丟了手中的兵器。他額上已泌出了汗珠,顯然是出盡了全力,巨大的力量從鎖鏈的那段傳到槍桿上,使得這金鐵般剛硬的名槍都微微扭曲了弧度。對手蓬亂的髮間露出血紅的眼珠,死死地看著百里霂,就在此時,百里霂忽然大喝一聲,迸出一股力量扭轉了槍勢,將槍尖倒轉入地,直插入泥土中,隨即藉著這點支撐騰空而起,一腳踢在首領的胸口上,靴後的馬刺滑過他身上裸露的面板,鮮紅的血液立刻流了出來。
而他的足尖剛落地時,就聽得腦後一陣風響,沉重的銅錘已向著他的後腦勺猛地彈了過來,情急之間不及回身只能豎過槍桿去擋,堪堪與巨錘的攻勢相抵,猛烈的震擊像鋒利的刀片撕裂了他的虎口。
兩人各自受了輕傷,都退開了兩步,略微喘著粗氣。百里霂盯著敵手,低聲用北涼話說道:“哈圖佐已經摒棄了自由,甘願俯首在北涼王的腳下了麼?”
對方的聲音嘶啞而沉重,帶著濃重的口音,模糊說道:“殺了你,就能回去。”
“回去?”
“家鄉,吉沁爾草原,”首領發出嗬嗬的笑聲,“大汗允諾的。”
“只要殺了我麼?”血液的粘膩粘在手心和槍桿間,火辣辣的痛,百里霂卻笑了,繼續用北涼話說,“真是可惜,你回不去了。”
敵手再次撲上來的攻勢瀕臨瘋狂,數十斤的大錘以驚人的力量一記接著一記地砸下,首領從喉嚨裡含糊不清地重複說著:“回去,回家鄉去。”
“那你就……回去吧!”百里霂低喝著,將槍尖送入了對方的胸膛,帶出一股濃腥的血漿,對手仰起臉,長久地看著草原上蔚藍的天空,猙獰的臉上竟露出了笑容。
百里霂回手,有些驚訝的發現,長槍似乎卡在了敵人的骨頭裡,竟沒抽出來,他加了幾分力氣,再次抽回。首領的神色似乎很痛苦,血紅的眼裡卻透出希冀來,他無聲地張開了嘴巴,緩慢地張合著,槍尖終於抽離了他的胸腔。電光火石間,一隻碧綠的蜥蜴從他口中探出腦袋來,向著百里霂微一仰頭,噴出了一股腥臭的霧氣。
戰鼓聲,鐵蹄踏過草原的聲音,士卒們砍殺的呼喊聲,還有戰馬的嘶聲都從耳邊消失了,像是一把利刃將他從半生戎馬的命運線上一刀斬斷,使得他狠狠跌落到了未知的深淵裡去。雙臂失去了被鐵甲包裹的冰冷堅硬感,溫暖得如同泡在了熱水中,讓人昏沉著幾乎想要睡去,再也不必醒來。
百里霂在暖洋洋的溫水裡舒展開筋骨,壓在肩上十來年的重負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心底有什麼在不停地叫囂著,但是他卻沒有費力去想。他看見溫暖的陽光從雲間滲了下來,照到他身上,而他還是那個少年的禁宮侍衛,在閒暇時咬著草根仰躺在御馬坡後的草地裡,漫無目的地消耗著光陰。
突然,一滴冰涼的水滴落到他的眉宇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