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山望向黛色遠山,幼時外婆教他畫的水墨躍然眼前。
他深深呼吸,垂首時又想起自己那雙明明養尊處優但待在山溝裡反而精神面貌極好的父母——原來並不是視訊通話的畫面顯胖,而是那倆人當年……真的都長結實了。
牧山心悅誠服笑笑,長舒一口氣回到車上,帶著樂檸回家。
村子不大,也不再是當年那樣閉塞,車來車往很正常,可村人,尤其是孩童,見到牧山威風的大車仍會短暫注目,樂檸思緒亂飛,想古時候狀元郎衣錦還鄉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樂檸自娛自樂眉眼彎彎,牧山又不知道這個小孩兒腦袋瓜裡在想什麼,但樂檸與他獨處時的緊張感,正在一點一點被輕鬆愉快的氛圍所替代。
牧山飄飄然去牽樂檸的手。
樂檸眉頭一皺,小大人似的:「好好開車呀,這可不是城裡大馬路呢。」
「……」牧山訕訕收回手,雙手把住方向盤,理虧,「哦。」
驅車很快抵達,牧山一個人提了樂檸的行李和他帶來的禮品,權當運動消食,跟在樂檸身後和樂檸回家。
牧少爺向來不知忐忑二字怎麼寫,現在一顆心七上八下,總算知道什麼叫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而樂檸還沒來得及意識到把牧山帶回家這件事意味著什麼,他的單純、他的愉悅都占上風,只想快點讓爺爺見一見牧山——見一見這位拓寬他人生的小牧先生。
推開小院門,樂檸雀躍拉著牧山進到並不算寬敞的院子,樂檸的爺爺樂平正拄著拐在餵雞,樂檸抬高聲音:「爺爺——!」
牧山被樂檸這嗓門兒嚇一大跳,以為哪兒的葫蘆娃跑出來了。
看似文靜的樂檸說:「我爺耳朵不好使呢!」
牧山咽咽口水,從不曾和人扯著嗓子講過話,他緊張思考自己和樂檸爺爺打招呼時用不用也大點兒聲,免得「馬什麼梅」來來回回,初次見面就尷尬,留不下個好印象。
跟著樂檸三兩步走到樂平面前,牧山剛輕吸口氣準備叫人,就見樂平「唷」一聲,木質的柺杖輕輕提離地面,朝斜前指指,下意識叫:「大海?」
牧山一頓,樂檸也是一愣。
樂平用拐拄拄地,爽快一笑:「你是大海的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啊,老頭子我糊塗咯,還以為年紀到了再見故人……來,來來,讓我看看……」
「大海?」牧山一頭霧水,求助看向樂檸,猜樂平是不是將他誤認為了誰。
樂平卻已拉過牧山胳膊,他腿腳不好,行動有些顫巍,牧山下意識去扶,樂平略顯困難地仰起頭,端詳牧山錯愕面孔:「你眼睛像你媽媽,好,好啊。」
牧山心念忽然一動,轉瞬間想起兩件小事。
一是他小時候,家裡團圓聚會,那時他已經記事了,記得大人們總說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他爸的兒子,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每當這時,他媽媽就會故作嘆息:「就是啊,我努力在阿山臉上找自己的痕跡,還真是找不著!合著我十月懷胎一場白忙活,一點兒不像我!」
鬨堂大笑之後,他外公會吹鬍子瞪眼,揉著他的腦袋說:「胡說!怎麼白忙活!眼睛就像你!也像我!」
二是……
牧山忽然能聽見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宛若時光敲擊在心臟上產生的迴響——
他早年,頭一回接到爸媽從子陽打回來的電話時,他又板著一張臉,悶悶不吭聲,他媽媽就在電話裡喊:「大海哥!你兒子又啞了!」
牧山這才悶悶問:「……大海哥是誰?」
「你爸唄。」他媽媽樂了,似乎是為了逗他,給他講起,「你爺爺啊,說你爸自己都沒學明白呢,就跑去誤人子弟,可別到處說自己是牧家繼承人,省得丟面兒。你爸一賭氣